世界正進入地緣政治大變動時代,所帶來的危機超乎人們的預期甚至想象。全球“圣戰”主義的崛起、中東區域秩序的解體、歐洲難民危機、法國右派力量(國民陣線)和美國特朗普主義的興起、朝鮮半島核危機、新興經濟體的巨大不確定性、金融震蕩、大國爭端等變化,都是地緣政治危機的表象。
從地緣政治的視角來說,中國最直接挑戰是亞洲地緣政治的變遷。這變遷盡管有諸多要素,更和中國自身的崛起有關。面對中國的崛起,美國所擔憂的是其霸權地位,即恐懼于中國對美國霸權地位的挑戰,因此要千方百計地來遏制中國的挑戰。美國所使用的方法很是老套,即傳統的聯盟方法,包括美日同盟,和東南亞一些國家的聯盟等。美國所謂的“重返亞洲”的實際表現,主要是強化和東亞一些國家的聯盟關系。經濟上美國對中國的約束力則不再那么有效了,因為中國本身也就已經具有足夠的能力來反制。

對日本來說,日美同盟具有不同于美國的議程。在淺層次來說,日本是要借助所謂的“中國威脅”來強化日美同盟,再用這個同盟來對付中國;從深層次來說,日本是要發展出自己的獨立勢力范圍,營造自己的聯盟來沖刺其在亞洲的大國地位。在南中國海問題,表面上日本是為了配合美國,但日本有自己的地緣政治企圖。
東南亞一些國家在和美國、日本結成同盟或者準同盟的過程中,也是各打算盤。經濟上東南亞國家很難獨立于中國。所有東南亞國家和中國的經貿關系一直在深化和強化。不過在戰略問題上,多數東南亞國家對美國和西方具有深厚的“認同政治”。殖民地歷史、冷戰時期的對立等,都是東南亞諸國高度“西方認同”的根源。
所有這些單邊的和多邊的形勢綜合起來,今天似乎造成亞洲一些國家正在聯合起來對付中國崛起的局面。對這個局面,很少有人會說是積極正面的;相反,很多人擔心和憂慮中國會被圍堵,其崛起進程會被中斷。作為崛起中的大國,中國當然對此會有反應。從中國迄今為止的反應來看,中國至少有如下幾種選擇。
第一,再次努力改善和鄰居的關系,使得自己和亞洲其他國家更加整合。無論在東海還是南中國海問題上,中國都沒有主動挑起事端,都是反應性的。中國這些年的反應盡管很難被其鄰居所接受,但畢竟掌握了主動權。在這樣的情況下,中國可以“進兩步,退一步”,以大局為重,穩定局勢。中國一方面不會投降,不會為外在的壓力所屈服,但另一方面則可以努力把雙邊和多邊的關系,從戰略向經貿傾斜,并且通過各種經濟項目真正使得亞洲鄰居受惠。中國也可以在戰略上持開放態度,隨時和周邊國家進行政治和外交談判,回到“擱置主權爭議、共同開發”的道路。在這樣一種情景中,中國會繼續讓東盟扮演領導角色。
第二,中國傾向于和亞洲的一些國家強化關系,而和另一些國家僵持下去。中國可以接受一個整合的、對中國友好的亞洲,但不太可能接受一個聯合的、圍堵中國的亞洲。鑒于中國強大的經濟能力和日益崛起的戰略能力,即使中國沒有能力改變所有亞洲國家的態度,也有能力選擇和哪些國家友好、和哪些國家不友好。即使中國繼續堅持“不結盟”的政策,還是可以強化和一些國家的經貿及戰略等方面的關系,形成中國所說的伙伴關系。這種選擇對亞洲尤其是東盟不利,因為這樣做有可能造成亞洲的分裂。
第三,中國可以實行“向西看”的政策,借此減輕來自東部美日同盟、美國和東南亞一些國家聯盟的戰略壓力。在一定程度上說,中國已經開始嘗試這種戰略。“一帶一路”中的“一帶”顯然具有這方面的考量。近年來,中國針對非洲和歐洲的外交政策力度在加大。如果中國繼續在東南亞地區的外交努力中受阻,這一趨勢會變得更加不可避免。這一選擇盡管對中國成為海洋大國不利,但畢竟可以緩解戰略壓力,避免和美日同盟的正面沖突。
第四,中國可以選擇營造另一類“新型大國關系”,即和俄羅斯、印度等國的關系。迄今為止,中國的“新型大國關系”是針對美國的。但如果這對關系沒有辦法建成,而中國又不想和美國公開沖突,中國也可以選擇通過和其他大國,比如俄羅斯和印度發展關系來平衡美國。(鄭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