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峰
文學是我骨頭里的“癢”
龔峰

我是一個泥土地里長出來的作家。
在上世紀60年代初出生的人,都知道新中國的苦難。那個時候沒這個概念,但苦難依然從每天的一日三餐、從身上的衣服褲子里露出來。對城里的孩子如是,更別說我這樣生長在農(nóng)村的孩子了。
我們這一代人的童年沒有麥當勞,我們的集體回憶是楊白勞;沒夢見過iphoen6,田埂上倒是偶爾會有瘋狗躥過;不知道周杰倫李宇春,每天用毛主席語錄階級斗爭下飯與“睡前禱告”。
從一年級到高中畢業(yè),那九年是我一生中最珍貴的時光——因為那九年,我是一名學生。記得那時早晨放牛,放學后干農(nóng)活,經(jīng)常只上半天課,半天到生產(chǎn)隊扯田草斗地主。多年后,有人看了我寫的書,說你至少是個研究生,我笑著說打?qū)φ邸V形谋究粕吭俅驅(qū)φ邸8咧猩扛咧猩懊孢€得加一長串定語:沒有上學前班的,小學、初中、高中各省略了一年的,稀里糊涂的“準高中生”。
我從小就酷愛讀書,可是沒有書讀。就只能到伙伴們那里借連環(huán)畫,到集市上看小人書,一呆就是半天。自己挖半夏果、天冬,采摘刺果子、地牯牛,賣了攢錢買書。10歲時,我買了屬于自己的第一本小說,英國作家斯蒂文森的《金銀島》。那高興勁兒,像窮了八輩子的人中了幾千萬彩票。放牛時,我必帶一本書,沒有書,就帶《新華字典》《成語小詞典》《毛澤東選集》,反反復復地讀。雖然我沒達到電視上報道的那個“活字典”,能說出某某字在第幾頁第幾行第幾個字的程度,但熟練運用字詞的基礎(chǔ)就是在牛背上打下來的。
15歲那年,我和母親鋤草皮。母親突然放下手中的鋤頭,問我:“伢兒,你以后搞么得的?”母親的話翻譯成官方語言就是:“兒子,你的偉大理想是什么?”我想都沒想,說,當作家。母親是個文盲,她不懂,說,作家,就天天坐在家里,在飯甑里都要餓死。但是,就是這么一個連作家是什么都不懂得的母親,在我小的時候,坐在下雨的門檻邊,在月光下的竹床上,在夏夜螢火蟲的流光里,在艾蒿的熏香中,給我們四姊妹講牛郎織女的故事、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孟姜女千里尋夫的故事,把一顆顆與作家有關(guān)的種子播進我的心里。
18歲,我的作品真的變成了鉛字!郵票大小的一首散文詩,發(fā)表在《澧縣報》——《堰塘》:“堰塘,你是一位天才的畫家,畫上白云悠悠,青竹抖翠,畫上……挑水的姐兒來了,你畫上了她的笑臉。姐兒好羞,丟下水桶打壞你。”這一方郵票大小的鉛字,就這樣吹響了我向理想邁進的號角。
我不是專業(yè)作家,只是在教學之余讀書寫作,但幾十年來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讀書和寫作上。一個對自己的愛好有強烈興趣的人,是摒棄了功利的(如為考試而讀書),它完全是獲取知識擴大視野的需要,是陶冶性情的需要。我把第一本散文集命名為《骨頭里的癢》,很多人不解其意。“骨頭里的癢”就是深入骨髓的、不因事移時易的頑固的興趣。上天把“癢”播種在你的基因里,一輩子伴隨你,這癢深入骨髓,讓你欲罷不能,這癢就是熱愛與嗜好,就是“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伊人。幾十年來,我讀的書無以計數(shù),古今中外的文學、歷史、哲學、美學、自然科學,雜七雜八的書不知狂吞濫咽了多少,這骨頭里的“癢”卻絲毫未減。
(作者單位:津市保河堤鎮(zhèn)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