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散場 天色微亮

直到現在，我還會夢見高考。夢見做不完的卷子，一邊急得滿頭大汗，一邊大聲自言自語：老子已經考過了呀……老子已經工作了呀……

就像一塊懸在頭頂的石頭終于落了地，哪怕石頭最后砸到自己的腳，總好過日日擔心石頭何時掉下來。

就像一場醞釀已久的滔天洪水，一覺醒來，急速退去，露出泥草斑駁的道路，撲朔迷離，令人難以下腳。

高考終于來臨。

高考終于過去。

高考就像是一場夢魘。雖然，烈日灼灼，蟬鳴起伏，你依然忘不了夢里的焦躁和不安。

高考也像是一場暗戀。就算，你追求者眾，但是因為你暗戀過，你會有一顆謙卑的心。

結束高考的當天下午，走讀的同學都回家了。我和幾個住校的女孩在宿舍里聊了一個通宵，從八卦到夢想，從職業到罩杯，印象最深的是，上鋪的女孩問我，以后怎么辦？我在下鋪一邊用腳蹬她的床板，一邊輕佻地說：“我要像三毛一樣，去撒哈拉沙漠流浪。”她用三個字就把我打回原形，她說：“路費呢？”

我當時口袋里的財產不到 10元錢。還是高考結束的那個下午賣書本所得。我的媽媽還在烈日下干活，爸爸幾乎每個節假日都在單位加班。

我的父母還在茍且，我哪有資格談詩與遠方？

頓悟到這一點時，天色正微亮。窗外的天空，那濃重的藍黑被一種力量漸漸撐薄撐透，變成灰藍，灰白藍……夜聊的女孩們沉沉睡去。我起身，開門，漫步在寂靜的校園。

高大的銀杏樹正蔥綠，樹干上有刻得歪歪斜斜的名字。當秋天來臨，金黃剔透的小扇子隨風飛舞時，我曾選取最干凈無瑕的一片，在上面寫某個人的名字，夾入日記本。

荷花池里，田田荷葉間有小荷露出尖尖角。我曾在這里邂逅一個人，他令我心如鹿撞，可是當時的我，一副蠢相，正在啃饅頭。

紅色的木樓圖書館，在深藍的天空下切割出一角紅色的輪廓。高三那一年，下自習后，大家都在宿舍里打著手電筒復習，我卻利用睡前時間讀完了《飄》。

高三五班教室的窗外，茂盛的桂花樹靜靜地佇立。就在高考前一天，我曾在這里，攔住一個男孩，遞給他我寫的詩。我沒想過他會怎么回應，我就是想讓箭離弦，讓石頭落地，讓他知道我的心思。

漫步在校園時，這些細節讓當時的我無比羞愧，“你不專心把核心 KPI（學習）搞好，怎么盡搞些無用的？”然而，時至今日，回想這些，我沒有后悔。雖然無用，這些都是我成長的印記和記憶的財富。

回家之后，我昏睡了三天。醒來時，窗外蟬鳴悠遠，樹影婆娑，鄰居家的錄音機正在播放《戀曲 1990》：“輕飄飄的舊時光就這么溜走，轉頭回去看看時已匆匆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