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獵人》：真實故事比電影更瘋狂

張曉東

剛剛過去的第88屆奧斯卡上，除了“陪跑專業戶”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終于獲封影帝而引發的雞湯熱潮以外，另一個值得吐槽的點則是改編劇本對原創劇本的空前碾壓：在本屆共8部獲得提名的最佳影片中，有《大空頭》《火星救援》《荒野獵人》《房間》《布魯克林》5部都來自小說改編。

有評論家指好萊塢原創能力“江河日下”，反駁者則回應說“沒什么大不了”——畢竟文學和電影一直都是愉快玩耍的好伙伴：從1929年至今獲獎的88部最佳影片中，改編自小說的有38部;其余還有改編自歌劇、話劇、新聞;有的索性把作家本人故事也搬上了銀幕，比如《左拉傳》和《莎翁情史》。

粗略算來，文學對奧斯卡最佳影片的貢獻率約在半數。以至于有人稱改編文學才是好萊塢的偉大傳統，電影則是最高效的改編機器。

本屆奧斯卡中，讓墨西哥裔導演亞利桑德羅·伊納里多“連莊”最佳導演殊榮的《荒野獵人》盡管錯失最佳影片以及最佳改編劇本大獎，但其背后的原型故事卻被《時代》雜志評選為“史上最適合被拍成電影的真人傳奇”。

皮草驅動的拓荒時代

電影《荒野獵人》中，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扮演的硬漢英雄休·格拉斯在被一頭灰熊襲擊后慘遭同伴拋棄，為此不得不在山區惡劣的環境中帶傷求生——剖開死馬肚子躲進去取暖這樣的暴力血腥鏡頭使得這部片被評為“少兒不宜”的R級片。

故事原型格拉斯是19世紀著名的皮毛獵手，他的個人奮斗故事被認為是美國西部血淚拓荒史中的一個典型縮影。美國作家邁克爾·龐克2002年把格拉斯寫進小說《荒野獵人》，而后登上了《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的第一名。

“實際上，格拉斯本人要比小說和電影中刻畫的還要更令人震撼，且是在很多你根本想不到的方面。”Quartz網站撰稿人珍妮·埃文斯如此寫到。

不過在了解格拉斯之前，更應該熟知這位西部拓荒者所處的大時代背景。如美國歷史作家艾瑞克·杰·多林在其著作《毛皮、財富和帝國》中所闡釋的那樣，高利潤的毛皮生意是當年美國西進的主要動力。

在那時候的世界貿易體系中，毛皮交易占據了很大的比例。毛皮服飾作為一種奢侈消費品，長久以來都是歐洲大陸上層階級不可或缺的行頭之一。據稱為了給英王亨利八世縫制一件華麗的袍子，英國宮廷采購了350張上等毛皮。

在和法國人達成《路易斯安那購地案》之后，時任美國總統托馬斯·杰斐遜派出兩位特使劉易斯和克拉克前往這片相當于今日美國國土22.3%的新土地上考察。其中最重要的一項任務就是：搞清楚當地的印第安人在售賣海貍皮的時候接受什么形式的貨幣。

然而令劉易斯和克拉克意想不到的是，他們最終竟然發現了廣袤的西部落基山。在未經開發的原始森林里，他們或許可以派自己的人去獵殺動物而不必像以往一樣讓印第安人壟斷毛皮的第一手資源。

此后，紐約的大皮草公司以及資本家們開始對這塊肥肉進行有計劃地瓜分。他們逐漸在美國的新領土上建立起完整的毛皮捕獲—交易體系，一種新興的職業也應運而生：被稱為“山民”的毛皮獵人們。

山民們一般春秋兩季前往深山打獵，然后在大雪紛飛的冬季宿營——就像游牧民族那樣拖家帶口、互相照應。夏季則前往平原和山區交界處的市集上把一年的捕獲拿出來售賣給各大皮草商行，并經由東海岸港口行銷世界各地。

在1820年到1840年的鼎盛時期，活躍在落基山脈的山民數量達到3000多人。在寒冷又惡劣的環境中，他們有時每天必須要進食近10磅（約4.5公斤）的肉食，以確保高強度的體力勞作。

不肯“狗帶”的自由獵手

1822年，42歲的休·格拉斯在密蘇里州的一份報紙上看到一則廣告，上面寫著“召集100名敢于冒險的青壯年男子上溯密蘇里河，”也就是通常意義上的山民招募廣告。

在山民群體里，有的直接和皮毛公司簽約，旱澇保收地以雇傭工形式領工資;有的則因為捕獵技能強悍，自己獵來的皮毛自己賣，被稱為最頂級的“自由獵手”。而我們故事的主角、真正意義上的硬漢格拉斯就以自由獵手的身份加入了這個團隊。

有關格拉斯成為山民之前的人生經歷仍然眾說紛紜。一些版本宣稱他曾經當過墨西哥灣的海盜，還被印第安人擄走去山里當了女婿——這也是電影《荒野獵人》中格拉斯有個混血印第安兒子的依據。

打死一只體重四百斤的灰熊讓格拉斯的傳奇求生故事走向高潮

1823年春天，格拉斯和這支百人的山民團隊離開了圣路易斯，朝著密蘇里河上游的落基山區進發。剛剛進入核心區不久，這群山民就遭到了當地印第安人的伏擊，這段血流成河的混戰成為電影的開篇鏡頭。

多林曾在其書中寫到，山民和印第安人之間的恩怨由皮毛引發。“互相之間血腥且殘忍的戰爭成為新領土這塊法外之地上每天都會上演的戲碼。”

讓山民成為一門高危險職業的另一大威脅則是他們“與虎謀皮”的日常工作。在原始森林里，灰熊被認為是鯊魚之于潛水者那樣的危險存在。一次被灰熊襲擊之后，格拉斯的傳奇求生故事走向高潮——打死一只體重四百斤的灰熊讓格拉斯負傷慘重：他的頭皮幾乎全被撕去，背上的肉也七零八落，露出白花花的骨頭。

團隊頭子安德魯·亨利認為此時挪動格拉斯不是個好主意。他同大部分同伙一樣，認為傷成這樣的格拉斯命不久矣。為此，他出錢委托約翰·菲茨杰拉德以及詹姆斯·布雷杰兩人在原地照看格拉斯，要求他們在格拉斯死后穩妥地安葬他。之后便帶領大部隊繼續往下一個目的地進發。

但意志頑強的格拉斯竟在數周后仍然沒有斷氣，這使得菲茨杰拉德開始猶豫。不久后他說服了布雷杰，最終把格拉斯一人扔在荒野之中，并搶走了他身邊的所有東西。“這等于搶走了格拉斯的最后一絲求生機會。”多林寫到，因此激發了格拉斯的復仇怒火。“他是那個世紀最憤怒的男人。”

在電影中，格拉斯的印第安混血兒子霍克也被菲茨杰拉德殺害，這為他日后決計復仇提供了更合理化的解釋——盡管目前并沒有其他證據證實霍克這個角色存在的真實性。

意想不到的故事結局

在被拋棄五天之后，格拉斯奇跡般地醒了過來。另一邊終于追上大部隊的菲茨杰拉德和布雷杰則謊稱格拉斯已死且被他們安葬。格拉斯此時內心只掛住兩件事：第一是殺掉菲茨杰拉德;第二是殺掉布雷杰。

憤怒帶給了格拉斯生存的動力。在連續十多天靠野莓和山泉水充饑后，他發現了一具水牛尸體，終于給自己找到了蛋白質的來源。在這段逃出荒野的路程中，生牛雜并不是他吃過的最令人作嘔的食物。這大概是貝爺真人秀《荒野生存》的最初靈感來源。

他盤算到，如果要前往最近的人口聚居區，他必須要每天行走超過1英里（約1.6千米），盡管他仍然身負重傷。在兩個月近100英里的原始森林跋涉后，格拉斯爬到了北達科他州的夏延河河岸，之后他用落木做成漂流筏一路順流漂到了安全地帶。

臥床調養后，格拉斯逐漸康復到正常狀態。他四處打聽，想知道他所參加的那支打獵隊伍現在去了哪兒。更重要的是，那兩個扔下他不管的混蛋去了哪兒。

格拉斯最后驚訝地得知，菲茨杰拉德離開了打獵團隊，參軍成為了軍人——這意味著要殺掉他的復仇計劃變得不可能。在當時的美國新領土上，普通的刑事司法體系還沒完善，但聯邦軍隊則不容侵犯;另一位看護布雷杰則因為害怕被殺而躲了起來，據稱年輕的他早已經“感到悔恨和羞恥”。格拉斯最后原諒了布雷杰，一是因為他當初是被教唆，二則因為他才19歲。

電影《荒野獵人》中菲茨杰拉德（左）殺害格拉斯的愛子霍克并將奄奄一息格拉斯拋棄在荒野之中

如此一來，格拉斯歷經千辛萬苦最終卻放下屠刀，給故事畫下一個意味深長的句號。他再度返回落基山區，干起了皮毛獵人的老行當。10年之后在另一場與印第安人的火拼中喪生，結束了曲折的一生。

有評論稱電影《荒野獵人》里將原型故事結局改為復仇成功是一處最大的敗筆，因為格拉斯的偉大之處就在于最后的饒恕，而非之前怒氣驅動之下的荒野求生。

“他知道是誰在野外拋棄了他，他活了過來，追到了他們，然后……放過了他們。”南達科他州歷史學家弗雷迪克·曼弗雷德說，格拉斯的故事是西部傳奇，是拓荒時代口耳相傳的文化遺產，“但這不在于他的求生技能，而在于他的高尚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