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軒
聽母親說,我小時候長得很體面,不哭,愛笑,愛整天轉(zhuǎn)著眼珠打量人,揣摩人,很招人喜歡。我家住在一條大河的河邊上。莊上人家也都沿著河邊住。我一兩歲時,常被人家抱去玩兒,然后就沿著這條大河一家傳一家,有時竟能傳出一二里地去。
長到3歲,我就已經(jīng)變得有點兒“壞”了。我到風車跟前玩兒,不小心,穿一身棉衣摔到水渠里。我一骨碌爬上來,一聲不哭地回到家,將濕衣服全部脫下來,鉆到被窩里。當母親回來要打我時,我卻一口咬定:“是爺爺把我推到水里的?!北幌莺Φ臓敔敳粣溃瑓s很高興,說:“這孩子長大了有出息。”
兒時的印象很多,其中之一:窮。
我的家鄉(xiāng)蘇北,以窮出名。我家一直是在物質(zhì)的窘迫中一日一日地度過的。貧窮的記憶極深刻。我吃過一回糠、一回青草??肥侨绾纬缘?,記不得了。青草是我從河邊割回的。母親在無油的鐵鍋中認真地翻炒,說是給我弄盤“炒韭菜”吃。15天才能盼到一頓干飯。所謂干飯只有幾粒米,幾乎全是胡蘿卜做成的。整天喝稀粥,真正的稀粥,我永遠忘不了那稀粥。讀中學時,每月菜金一元五角,每天只有五分錢。都是初二學生了,冬天的棉褲還常破洞百出,吐出棉絮來,這使我在女孩子面前總覺得害臊、無地自容。
但,我又有著特別美好而溫暖的記憶。
父親的文化純粹是自學的,談不上系統(tǒng),但他又幾乎是一個哲人。一次,我跑到八里地外的一個地方看電影,深夜歸來,已餓得不成樣子了,但又懶得生火燒飯去。父親便坐起身,披件衣服對我說:“如果想吃,就生火去做,哪怕柴草在三里外堆著,也應(yīng)去抱回來?!本驮谀翘焱砩?,他奠定了我一生積極的生活態(tài)度。
還有那片獨一無二的土地,也給了我無限的情趣和恩澤。
我是在“吱吱呀呀”的櫓聲中,在漁人“噼噼啪啪”的跺板(催促魚鷹入水)聲中,在老式水車“潑剌潑剌”的水聲中長大的。我的靈魂永遠不會干燥,因為當我一睜開眼,瞧見的就是一片大水。它參與了我之性格,我之脾氣,我之人生觀的構(gòu)造。
這一切,使我“舞文弄墨”成為可能??嚯y給了我幻想的翅膀。我用幻想去彌補我的缺憾和空白,用幻想去編織明天的花環(huán),用幻想去安慰自己,壯大自己??嚯y給了我透徹的人生經(jīng)驗,并給我的性格注進了堅韌。
歸雁生摘自作文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