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佳玲
內容摘要:余華新作《第七天》自問世以來爭議不斷,學者在空間、虛構、寫作意圖等方面都提出了犀利的觀點。在此,我將在前人的基礎,結合法國符號學家羅蘭·巴特的“零度寫作”理論探討余華《第七天》的敘述方式。此文將從敘事視角、敘事語言及敘事情節講述《第七天》的零度寫作。
關健詞:零度寫作 《第七天》
“零度寫作”作為理論,是二十世紀五六十年隨著結構主義和符號學的興起由法國著名結構主義理論家羅蘭·巴特最早提出的。在《寫作的零度》一文中,羅蘭·巴爾特進行了詳盡的闡述。他指出“語言結構包括著全部的文學創作”的觀點,提出文學不應該是社會意識的附庸,它是一種語言結構。他提出一種形式主義的、非使命感的、中性的或白色的寫作,即“零度寫作”。
近來,余華新作《第七天》問世,在社會上引起轟動,學術界對其褒貶不一。個人認為,《第七天》一如余華之前的小說,小說中充斥著冷漠和理性,與《活著》、《兄弟》、《許三觀賣血記》等作品類似,可以說是余華暴力敘事的延續。這與“零度”的敘事特征相吻合。“零度寫作”在打破小說傳統模式的同時也給作者帶來更加廣闊的閱讀空間。
一.零度的敘事視角
《第七天》中零度的敘事視角就是讓寫作主體獨立于故事情節之外,以旁觀者的身份淡漠地看著故事中的人物忙著生、忙著死。作者在喧囂的故事中僅僅扮演者一個局外人的角色,而不再是全知全能的上帝角色。這樣小說的主體性就被隱蔽起來,從而進入了一種不介入和中性的白色狀態。①
首先,《第七天》采用的是第一人稱的敘述方式,在一般傳統意義上的第一人稱小說中,往往要求第一人稱敘述必須要以“我”為中心展開整個故事。從而使敘述者和體驗者產生情感上的共鳴。但《第七天》不同,他采取雖然是第一人稱的敘述方式,但我們可以明顯的感受到創作主體是站在遠遠的對岸,冷靜地看著故事主人公在故事中的糾纏。而故事具有的虛構特點,在一定程度上又拉遠了敘述者和體驗者的距離。《第七天》以一個死者的死亡經歷為線索,死后的這七天中,一個個死者相繼出現,一連串離奇的死亡事件浮出水面。這種以人死后步入的虛幻世界為主體世界進行體驗感受的方式正是余華在技術上將自己這個敘述者與體驗者拉開距離的方式。在這種純虛構的世界里,楊飛及其他許許多多的死者是真切的經歷著,而寫作主體僅僅是站在現實維度隔空相望的觀眾。
其次,《第七天》中敘事者始終站在故事之外,以新聞報道的形式講述一個個看似毫無關聯卻又相輔相成的故事。不同于以往的傳統小說中敘述者盡可能地將主人公的性格特點、情感經驗、心理起伏表現得淋漓盡致,在《第七天》,敘述者沒有自我心理感情的敘述。你很難全面地辨別出各個人物的所思所想,而只能依靠人物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來判斷人物性格,感受其情感體驗。如楊飛死后第一天,看到車禍時的反應是“我走回到剛才的公交車站,一片狼藉的景象出現在眼前,二十多輛汽車橫七豎八堵住了街道,還有警車和救護車;一些人躺在地上,另一些人被從變形的車廂里拖出來;有些人在呻吟,有些人在哭泣,有些人無聲無息。這是剛才車禍發生的地點,我停留一下,這次確切看清了站牌上的203。我穿越了過去。”“過了一會兒,我心想這里發生大面積的車禍,203路公交車不會來了,我應該走到下一個車站。”一般情況下,基于我們真實的情感體驗,面對這種情況,即便是再冷血的人,出于好奇也會多看一眼。但“我”想的卻是“203路公交車不回來了,我應該走到下一個車站。”
此種視角這使原本冷漠的文本世界又增添了幾分冷漠,從而更好的達到不介入的零度的狀態。
二.零度的敘事語言
在此之前,我國很多現實主義小說中,會出現帶有強烈的“愛憎分明”的個人情感色彩。其往往以社會的道德規范、政治觀念和一般的人道主義情感為價值尺度。因而會出現敘述者認為正義的就會寫得一路光芒萬丈,而敘述者認為丑惡的則將其貶低得一無是處的模仿表達,或是為表明敘述者明確的善惡觀念和褒貶態度而有意識地夸張表現對象的某一方面。所以,這些作品的敘述者難以做到“不動聲色”的冷漠敘述②。而在零度寫作中不同,敘述者采用的往往是“冷力型”的語言情緒,這種“冷力型”語言情緒投射在文本的結果便是:“偏于白描、調性低、亮度弱、筆法瘦硬、風格干脆、意象不多”。③
如余華在敘述母親在火車的廁所里生下“我”時的場景:她從臥鋪上下來,挺著大肚子搖晃地走向車廂連接處的廁所。火車停靠后,一些旅客背著大包小包上車,讓她走向廁所時困難重重,她小心翼翼地從迎面而來的旅客和大包小包里擠了過去。當她進入廁所里,火車緩緩啟動了,那時的火車十分簡陋,上廁所是要蹲著的,一個寬敞的圓洞可以看見下面閃閃而過的一排排鐵路枕木。我的生母沒有辦法蹲下去,是肚子里的我阻擋了她的這個動作,她只好雙腿跪下,也顧不上廁所地面的骯臟,她脫下褲子以后,剛剛一使勁,我就脫穎而出,從廁所的圓洞滑了出去,前行的火車瞬間斷開了我和生母聯結的臍帶。是速度,是我下滑和火車前行的相反速度,拉斷了我和生母的聯結,我們迅速地彼此失去了。④
在余華筆下,這一生產過程顯得沒有一絲感情色彩,完全是以淡漠平直的語氣講述這一事件。給人以極冷漠甚至冷酷的情感體驗。余華在一次訪談中說到:“敘述者不是‘人’,而是‘物’,好比一塊鐵”,只有“完全是在用一種非常冷的敘述語調進行了寫作了,我才真正找到了自己的敘述語調,非常冷酷。”⑤“我喜歡這樣一種敘述態度,通俗的說法便將別人的事告訴別人。而努力躲避另一種敘述態度,即將自己的事告訴別人。”“我尋找的是無我的敘述方式”,“盡可能回避直接的表述,讓陰沉的天空來展示陽光。”⑥在這種理念的帶動下,余華展現給人的文字中呈現出“無我”的狀態,從容不迫地講述著人間的苦難。
三.零度的敘事情節
同樣,寫作主體運用白描的方式將一個個情節串聯起來。給人以新聞播報式的閱讀感受。這在一定程度上為很多批評家詬病。認為余華大大減少了對人物形象的刻畫,使小說缺乏張力,是純粹的新聞串式的寫作。更有學者提出刁鉆犀利的評價:“《第七天》里對近兩三年內社會新聞的大面積移植采用,已幾乎等同于微博大V順手為之的轉播和改編。從文學觀感而言,人們很難相信這是七年磨一劍的長篇小說,它更像三兩個禮拜就碼出來的網絡快餐。”⑦
而實際上這也是零度寫作的表征,作者在推動情節發展時并不加入個人主觀色彩,而是采用極其簡潔精煉的詞加以描述。在《第七天》中,余華將各個時事新聞事件貫穿其中。天價墓地、死嬰棄嬰、暴力拆遷、賣腎買iphone……都在他平鋪直敘中加入到故事當中來。反過來,要將如此紛繁復雜的新聞事件貫穿小說之中,不具備高度凝練的敘述技巧是不可能實現的。這也可以從一個側面體現余華零度寫作功底之深。但在這將寫作情感降低到冰點的情況下,我們并不是無法感受到作者的思想內涵,這些社會事件恰恰是調動我們敏感性的典型事件,只要一提出暴力拆遷,我們立刻會產生共鳴。
盡管寫作主體在各個角度都采用零度寫作的寫作方式,但零度寫作并不可能真正意味著“零感情介入”,事實上也不可能存在所謂的感情零度,因為“其實,冷酷也是一種感情”⑧作者在創作小說時,盡管不見個人情感色彩帶入作品,但他創作作品必然會有一個總體的感情基調帶動他前行,這樣作品才能夠引起讀者的共鳴。
參考文獻
[1]張良月.《羅蘭·巴特零度寫作理論與加繆<局外人>》,黑龍江大學,第20頁.
[2]譚學純、唐躍:《語言情緒:小說創作主體的精神外化(下)》,《藝術廣角》1987年第3期.
[3]余華:《第七天》,新星出版社2013年6月,第4頁.
[4]余華:《第七天》,新星出版社2013年6月,第64-65頁.
[5]陶東風:《文體的演變及其文化意味》,云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03頁.
[6]林舟:《敘事,掘進自我的存在》,《東海》1996年第8期.
[7]于麗麗:《余華<第七天>:匆匆忙忙代表著中國》,新京報》2013年6月22日.
[8]曹文軒::《北京:二十世紀末中國文學現象研究》,作家出版社2003年版,第330頁.
注 釋
①張良月.《羅蘭·巴特零度寫作理論與加繆<局外人>》[D],黑龍江大學,第20頁.
②余華:《第七天》,新星出版社2013年6月,第4頁.
③譚學純、唐躍:《語言情緒:小說創作主體的精神外化(下)》,《藝術廣角》1987年第3期.
④余華:《第七天》,新星出版社2013年6月,第64-65頁.
⑤陶東風:《文體的演變及其文化意味》,云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03頁.
⑥林舟:《敘事,掘進自我的存在》,《東海》1996年第8期.
⑦于麗麗:《余華<第七天>:匆匆忙忙代表著中國》,《新京報》2013年6月22日.
⑧曹文軒:《北京:二十世紀末中國文學現象研究》,作家出版社2003年版,第330頁.
(作者單位: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