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圖/項超英
佛教天臺宗祖庭考古:浙江天臺山佛教崖刻
文 圖/項超英
天臺山位于浙江臺州,因“山有八重,四面如一”,“頂對三辰,或曰當(dāng)牛女之分,上應(yīng)臺宿,故名天臺”。天臺山風(fēng)景秀麗,山岳神秀,又是佛教名山,享有“佛宗教源”之美譽,歷史上吸引了眾多高僧大德和文人墨客前來,或求佛問法,或詠歌潑墨,留下了諸多遺跡,其中不乏佛教崖刻。根據(jù)筆者實地考察,并結(jié)合臺州市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成果及相關(guān)文獻,天臺山有記載的佛教崖刻61處,它們分布在國清寺、高明寺、佛隴、石梁、赤城山、寒巖和明巖、華頂?shù)鹊兀瑫r代涵蓋陳隋、唐、宋、明、清、民國及當(dāng)代,崖刻少者單字,多者近三十字,篆書、隸書、楷書、草書、行書、行楷于崖壁上揮灑自如。

天臺山佛教崖刻分布
天臺宗是我國佛教的第一個宗派,它由生活在南朝陳至隋的智顗創(chuàng)立,經(jīng)唐朝灌頂、湛然進一步發(fā)展形成繁榮局面;晚唐會昌年間(841~846年),武宗禁佛,受到沉重打擊;北宋初建隆年間(960~963年)吳越王錢弘俶命天臺宗十五祖義寂重建,得以復(fù)興。天臺山多方崖刻,直接或間接反映了這些歷史。

智者大師金像
“智者大師說法處”、“佛隴”、“教源”與天臺宗的起源
“智者大師說法處”、“佛隴”和“教源”這三方崖刻位于佛隴上,它們合在一起述說了智者大師在佛隴建庵講經(jīng)說法,創(chuàng)立天臺宗,佛隴也因此成為天臺宗源頭的歷史。
“智者大師說法處”在歷史上有過兩次鐫刻。第一次是在明代,《臺州府志·金石考》載:“智者大師說法處七字摩崖:右摩崖七字,高三尺五寸,廣一尺八寸,前行四字,后行三字,字徑七寸,在天臺山大慈寺前石壁”,現(xiàn)已不可考;第二次是1956年為徐生翁鐫刻,隸書,橫排,字徑約50(橫)×50(豎)厘米,落款“徐生翁題,通懷刻石,丙申九月,西蜀海燈捐刻”。兩次鐫刻雖相隔了五百多年,但它們都表達了對智者大師弘法精神的無上敬意。天臺佛教幾經(jīng)衰落,但是在他們心里,相信它定能薪火相傳,佛照萬里。智者大師即智顗(538~598年),俗名陳德安,出身南朝一顯宦之家,自少親近佛寺。梁亡,出家為僧。后投奔南岳慧思,常代師講經(jīng),折服慧邈,贏得師門“說法人中最為第一”的美譽,為后來天臺宗的創(chuàng)立奠定了扎實的思想基礎(chǔ)。又結(jié)交南朝君臣,取得朝廷支持。陳太建七年(575年),入居天臺山,建草庵講經(jīng)說法。太建九年(577年),陳宣帝詔令“割始豐(今天臺)縣調(diào)以充眾費”。他住山講經(jīng)九年,僧徒日增。隋開皇十年(590年),文帝下詔向他問候,愿他“以同朕心”。晉王楊廣迎他為師,賜號“智者”,故有“智者大師”之稱。晚年,智者大師想造大佛寺,楊廣再請,離山北上,途中身死新昌大佛寺,后遷葬于天臺北山真覺寺智者塔院,建寺宿愿未能實現(xiàn)。但天臺宗都以他為實際創(chuàng)始人,以佛隴為發(fā)源地。
“佛隴”二字楷書,橫排,字徑160(橫)×200(豎)厘米,款“指堂”二字。《天臺山方外志》載:“國清志南禪師,字明老,號指堂,會稽人,朱文公晦庵、韓尚書原吉皆與之游。文公有《與南老索寒山子詩》:‘啟終國清寺,善書’。天臺山、佛隴、萬松徑諸石刻皆其手跡。”佛隴是智者大師來天臺山后的初修地,他在此創(chuàng)建了修禪寺、太平寺、真覺寺。歲月中,不知有多少僧人來到這里,聽他講經(jīng)傳教。后來還有韓國和日本的僧人前來聽法,并將天臺宗的教義傳播到他們的國家。“佛隴”二字,工工整整,方方正正,每一筆都包涵著志南禪師對大師的崇敬之情。在“佛隴”的不遠處,有“教源”二字,隸書,直排,無款,字徑約58(橫)×65(豎)厘米,《天臺山方外志》載:“右二字‘教源’,八分,在修禪寺前,明邑貢元許光宇書,雖無題名,余嘗見其鐫石。”“佛隴”和“教源”組合在一起,那就是“佛隴是天臺宗的發(fā)源地”之意,可見佛隴在天臺宗的地位。

“佛隴”崖刻

“教源”崖刻
“結(jié)集”、“釋簽”與天臺宗的發(fā)揚光大
智顗開創(chuàng)了天臺宗,但將其發(fā)揚光大的卻是灌頂和湛然。赤城山上崖刻“結(jié)集”和“釋簽”就反映了這段歷史。“結(jié)集”和“釋簽”二方崖刻均為小篆,只是“結(jié)集”已不可尋覓,《臺州府志·金石考》有載:“釋簽二字摩崖:右摩崖二字篆書,徑六寸四分,在天臺縣赤城山,《天臺山方外志》稱:‘結(jié)集、釋簽俱小篆,在赤城巖,唐僧清觀書。’案:近訪得‘釋簽’二字于悟空洞,而‘結(jié)集’二字不可得,旁無款識,未知何以,知為清觀書。黃氏《金石錄》失訪”。“釋簽”二字依然在赤城山洞中,豎排,字徑約14(橫)×25(豎)厘米,無款。灌頂(561~632年),人稱“章安大師”,是智者大師弟子,國清寺第一任住持。他整理智者大師說法的內(nèi)容“天臺三大部”(《法華文句》、《法華玄義》、《摩柯止觀》)和《天臺五小部》(《觀音玄義》、《觀音義疏》、《金光明經(jīng)義疏》、《金光明經(jīng)文句》、《觀經(jīng)疏》),為天臺宗主要典籍。南宋志磐在《佛祖統(tǒng)紀(jì)》中給予灌頂很高的評價,認(rèn)為“微章安,吾恐智者之道,將絕聞于今日矣”。“結(jié)集”指的是大師弟子們在大師圓寂后聚集在一起回憶大師講法內(nèi)容然后匯編成書的活動。智者大師圓寂后,灌頂一人就完成了結(jié)集的工作。“結(jié)集”崖刻是對灌頂?shù)母叨荣潛P。之后,湛然大師(711~782年)為智者大師的“天臺三大部”作注,并加以闡發(fā),讓更多的人容易理解和接受。

“釋簽”崖刻

“大中國清之寺”崖刻
“大中國清之寺”與天臺宗的興衰
“大中國清之寺”鐫刻于國清寺寺后的巖壁上,字分兩行,直排,楷書,字徑約31(橫)×31(豎)厘米,為唐柳公權(quán)所書,字體頗得柳體之妙,挺勁有力。國清寺是中國佛教天臺宗的總道場,天臺山名氣之大就與其有關(guān)。它修建于隋開皇十八年(598年),當(dāng)時晉王楊廣派遣司馬王弘,按智顗生前愿望和親手描繪的藍圖,在離天臺縣城三公里半處、風(fēng)光秀麗的北山山麓興修。隋大業(yè)元年(605年),又因天臺山僧眾之請,以“寺落成,國即清”之意,賜名曰“國清寺”。至今,國清寺已有1400多年的歷史。但這期間并不一帆風(fēng)順,而是經(jīng)過數(shù)次摧毀與重建。“大中國清之寺”這六字反映了它遭受第一次劫難后重建的歷史。據(jù)《臺州金石錄》載:“國清寺額,柳公權(quán)書,大中七年八月八日,僧澄觀乞額狀及柳公權(quán)批答。見諸道石刻錄。瑞案:《輿地碑目》作國清寺記,柳公權(quán)書額。舟瑤案:《金石略》作國清寺題。《方外志》:大中五年重建國清寺,散騎常侍柳公權(quán)書‘大中國清之寺’六字、‘天臺佛’三字批答,僧清觀狀尾言:天臺佛者,蓋指大師也。”天臺陳甲林在《天臺山金石志》中稱:“大中國清之寺,右六字在國清寺后崗,字各大一尺五寸,旁署‘柳公權(quán)’書。案:此系后人摹刻,未知在何時。” 國清寺在唐會昌五年(845年)被廢,大中五年(851年)重建,當(dāng)時住持為清觀法師。重建時,柳公權(quán)題寫楷書匾額,后來不知何時又被毀,所幸的是后人將柳公權(quán)題寫的這六字刻于國清寺寺后的巖壁上才得以保存下來。

高明寺
“圓通”與佛教的圓通智慧
“圓通”二字崖刻,在高明寺幽溪圓通洞旁的山巖上。草書,橫排,字徑約70(橫)×70(豎)厘米,上款“康熙己亥孟夏”,下款“蓬萊遲維培書”。雖出自遲維培手筆,但卻有佛教文化的意蘊。圓通是佛家參語的一種境界,也是中國佛教諸宗共同尊尚的精神,圓融為周遍一切、融通無礙之義,被用作解決教義歧異及處理佛教內(nèi)外各種關(guān)系的原則,有包容一切、化解矛盾、協(xié)調(diào)關(guān)系等意蘊。佛教作為外來文化,它要在儒家思想占主流的中國古代社會生存,需要一種圓融思想,最后在相互的融合過程中,產(chǎn)生了中國化的佛教派別。天臺宗是我國佛教的第一個派別,不僅在中國扎根發(fā)展,更是走出國門,走向世界,這也和它的圓融變通精神有關(guān)。當(dāng)年遲維培寫下這兩個大字,是對天臺宗這種精神的敬仰。今天,當(dāng)我們再次讀起,無不肅然起敬。“念持”與佛教的心性哲學(xué)

圖① “圓通”崖刻圖② “念持”崖刻圖③ “一心念佛,即是菩提”崖刻圖④ 寒山子詩崖刻圖⑤ “看云”崖刻圖⑥ “幽溪”崖刻
高明寺前幽溪旁的一塊山巖上,鐫有“念持”二字,高50厘米,寬142厘米,為平列,字體端正,署名“袁子羽”。袁子羽為清邑人,與天臺文人褚傳誥為好友,有《子羽隨筆》留世。他是否信佛我們不得而知,但是“念持”二字敦厚內(nèi)斂,很有出家人的明凈透徹。念持以為念經(jīng)持咒,是僧人的修持方法,也是俗家修持的方法。按照佛教學(xué)說,人生的幸福不在于物質(zhì)財富的豐富,而在于心靈的自由和解脫。智顗的佛學(xué)思想有“心即大乘,心即佛性”(《摩訶止觀》卷三下)、“心具一切佛法,貪嗔癡亦即是菩提”(《摩訶止觀》卷三下)等。湛然評述天臺宗的教義體系是“觀心為經(jīng),諸法為緯”(《止觀義例》卷上),可見“觀心”所占的重要位置。而在觀心理論中,“一念三千”最為重要。湛然說:“正明觀法,并以‘三千’而為指南,乃是終窮究竟極說。”“念持”左邊山巖上的崖刻“南無阿彌陀佛”、高明寺圓通洞旁的崖刻“一心念佛,即是菩提”、幽溪山巖上的崖刻“念佛一聲,福増無量,禮佛一拜,罪滅何沙”等,也都顯示了天臺宗的心性哲學(xué),這也是天臺宗得以廣泛傳播的一個重要原因。
“佛”與佛教的大乘情懷
大乘佛教以“普度眾生”為其修行的愿望和目標(biāo),具有一種無私博愛的精神境界。我國佛教一般都是北傳佛教,以大乘為主,天臺宗也不例外。高明寺幽溪山巖上的超大崖刻“佛”字正體現(xiàn)了這樣的情懷。“佛”,楷書,字徑約700(橫)×700(豎)厘米,落款為“石梁比丘興慈書,清光緒戊申,釋子彥慧募刊”。所謂字如其人,此崖刻之大,為天臺山崖刻之最,也反映了書寫者的博大胸懷。“石梁比丘興慈”即為興慈法師,清末僧人,俗姓陳,名悟云,久居石梁下方廣寺,自號瞻風(fēng)子、石梁比丘、瀑布比丘,清末民國在浙江、上海一帶弘化天臺宗兼凈土宗,以“道德第一”成為佛教界領(lǐng)袖。27歲開講《金剛經(jīng)》、《法華經(jīng)》,震驚四座。34歲在高明寺開壇傳戒,37歲赴滬傳播天臺宗教義,使天臺宗在上海興起。民國二十九年(1940),在上海法租界茄勒路(今吉安路271號)建立法藏寺,并任住持。抗戰(zhàn)期間,任上海佛教同仁會會長,堅持籌款救濟逃到上海的難民,長達五年之久。他注重培養(yǎng)佛學(xué)人才,支持貧民教育。1946年在法藏寺內(nèi)開設(shè)慈光補習(xí)學(xué)校,為貧苦市民子弟進行初中教育。他創(chuàng)辦興慈中學(xué)聘請屈映光等為校董,讓貧困子弟免費就讀。還開設(shè)慈光施診所,為民施診給藥。他一生淡泊,以濟世利民為懷,以愛國愛和平為職志,弘法四十余年,皈依弟子數(shù)十萬之眾。現(xiàn)在,當(dāng)我們再目睹這個“佛”字時,無不為他無私博大的大乘情懷而贊嘆。

天臺山國清寺古塔
佛教進入山水以后,賦予了山水豐富的宗教哲理,從而使山水文化意蘊顯得更加深刻和豐厚。佛教最喜山水意象,有江、月、云、水等,因為它們“似有而無”且“變化無常”的性質(zhì)很能表達禪意。高明寺幽溪旁有“看云”、“看看云”、“片云”、“棧云”等多處與云有關(guān)的崖刻。也許是因為云朵潔白無瑕、悠然自得、虛無縹緲、變幻無常,最能寄托出世情懷。據(jù)說明朝有位叫傳燈的法師,他喜歡看云,看云聽瀑是他修煉悟道的方式,期間完成了佛學(xué)著作《楞嚴(yán)玄義》和《圓通疏》,撰寫了方志《天臺山方外志》和《幽溪別志》,并留下了“看云”二字。橫排,字徑約85(橫)×120(豎)厘米,隸書,沉穩(wěn)蒼勁,每一橫又飄逸靈動,構(gòu)成了老僧在此享受美景的畫面。與“看云”相對的山巖上,有明楊師孔鐫刻的“看看云”三字,很有禪意。
佛教在它的發(fā)源地印度就有了在山林石窟坐禪苦修的傳統(tǒng)。僧人在僻靜幽雅的山林中建石窟,習(xí)靜修道,即求心靈寧靜,達到涅槃境界。佛教傳入我國后,也自然與山林結(jié)合。在闡述佛理時常常以自然現(xiàn)象如水、月、風(fēng)、云等做比喻,因此,山林也成了他們悟道的一種工具。天臺山又多奇山異石,自然成為僧人們的修煉的理想場所。這里曾出現(xiàn)了多位著名僧人,有智者大師、灌頂大師、湛然大師、寒山、拾得等。他們開創(chuàng)發(fā)展天臺宗文化,有的更是留下崖刻或是詩文。
根據(jù)記載,智者大師在天臺山曾留下兩處崖刻,即“幽溪”和“普賢境界”,只是后者已無處尋覓,因此“幽溪”二字更顯珍貴。“幽溪”二字楷書,豎排,字徑約31(橫)×35(豎)厘米,“幽溪”不僅是對這條溪流的贊美,更可能是智者大師希望他創(chuàng)建的天臺宗教義,能如同幽溪那樣深遠綿長。事實上,他做到了。現(xiàn)在天臺宗已傳至日本、韓國、朝鮮,甚至是大洋彼岸,可謂宗法遠播,法乳千秋。
“天臺三圣”、“國清三隱”寒山、拾得、豐干留下《寒山子詩集》。僧人們的遺跡及他們對天臺山的謳歌贊美,也吸引了很多文人達士前來或是游玩或是瞻仰,并留下崖刻。如在國清寺寺后巖壁上,留有黃庭堅的“重巖我卜居,鳥道絕人跡。庭際何所有,白云抱幽石”、米芾的“秀巖”、朱熹的“枕石”等,都是珍品。
石梁山上、華頂寺旁也是人來人往,絡(luò)繹不絕,石梁山上留有傳為米芾所書的“第一奇觀”、劉璈的“前度又來”、康有為的“石梁飛瀑”等;華頂寺旁留有“隋智者大師拜經(jīng)臺”石碑和“甚尊”等。以上這些無疑豐厚了天臺山的山水文化。
天臺山是一座神奇的山,它以華頂為中心,四周群山像一片片花瓣,圍繞在華頂四周。因此,天臺山老遠看去,像一朵盛開的蓮花。天臺宗也如同這朵蓮花,千百年來,盛開不斷。天臺山佛教崖刻林林總總,蔚為大觀,從中可以窺見天臺山佛教文化的發(fā)展軌跡,是不可多得的第一手資料,具有彌足珍貴的價值。但崖刻常年裸露在外,日曬雨淋,容易風(fēng)化,相關(guān)政府部門和機構(gòu)需加大保護力度。
(作者為臺州市博物館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