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文化國際化戰略的三種模式

牛林杰

【摘要】自上世紀九十年代后期“韓流”進入中國已近二十年，韓國文化在我國的影響力卻持久不衰。可以說，韓國文化的影響已經滲透到中國社會的各個角落，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勢。從傳播主體的作用來看，韓國文化的國際化戰略可分為三種模式，即政府主導型模式、市場主導型模式、民間主導型模式。韓國文化成功進入中國甚至走向世界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韓國政府在推動本國文化國際化的不同模式中定位清晰明確，充分發揮了政府、市場、民間各自的作用。涉及國家層面的公益性、非營利性文化傳播項目由政府主導，而可盈利的文化傳播項目則由市場主導，政府則通過制定政策進行扶持或協調。

【關鍵詞】韓國文化 “韓流” 國際化戰略 文化產業

【中圖分類號】G13 【文獻標識碼】A

【DOI】【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16.10.004

最近，正在中國熱播的韓國電視劇《太陽的后裔》再一次掀起了“韓流”風暴。據統計，這部16集電視連續劇在愛奇藝的點播量已經突破了26.85億人次（根據愛奇藝4月15日統計），創造了近年電視劇收視的新紀錄。自上世紀九十年代后期“韓流”進入中國已近二十年，韓國文化的影響力卻持久不衰，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勢。改革開放初期，以日本劇和港臺劇、港臺電影、港臺流行歌曲等為代表的流行文化也曾在內地風靡一時，但其持續的時間少則三五年，多則十年，之后便幾乎銷聲匿跡。而韓國的電視劇從《愛情是什么》到《大長今》《冬季戀歌》《金三順》，再到《來自星星的你》《太陽的后裔》等，卻持續不斷地吸引著中國民眾的關注。再加上“東方神起”、PSY（鳥叔）、張娜拉等韓國流行歌手和韓國電影、韓國餐飲、韓國服裝等的沖擊，可以說，韓國文化的影響已經滲透到中國社會的各個角落。這讓我們不得不認真思考，到底是什么原因使韓國文化在中國甚至全世界暢行無阻呢？

進入二十一世紀以來，我國學界對韓國的“文化立國”“文化產業”從國家戰略層面、政策層面、內容層面、市場層面等進行了多方面的研究和分析，梳理出了很多韓國文化走向世界的成功經驗。但有關韓國文化國際化戰略的模式以及政府在不同模式中的作用卻鮮有探討。筆者認為，從傳播主體的作用來看，韓國文化的國際化戰略可分為三種模式，即政府主導型模式、市場主導型模式、民間主導型模式。韓國文化成功走向世界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韓國政府在推動韓國文化國際化的不同模式中定位清晰明確，充分發揮了政府、市場、民間各自的作用。也就是說，韓國政府在推動本國文化國際化的過程中，并沒有大包大攬，也沒有完全依靠市場，而是在不同的文化傳播模式中，發揮了或主導、或扶持、或協調的不同作用。涉及國家層面的公益性、非營利性的文化國際化項目由政府主導，而可盈利的文化國際化項目由市場主導，政府則通過制定政策進行扶持或協調。

政府主導型模式

韓國推動本國文化國際化的一個重要模式是政府主導型模式，即政府利用國家預算，通過政府直屬的專門機構直接實施韓國文化的國際傳播和普及等相關計劃或項目。在韓國，外交部、教育部、文化體育觀光部等多個政府部門都設有專門負責實施韓國文化國際傳播的直屬機構。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機構包括外交部所屬的韓國國際交流財團、韓國國際協力團，教育部所屬的韓國學中央研究院、國際教育院，文化體育觀光部所屬的世宗學堂財團、韓國文學翻譯院、韓國文藝振興院等。

韓國外交部是推動韓國文化走向世界的重要政府部門，在外交部的機構編制中直接設有文化外交局，負責制定國家層面有關文化外交的戰略和政策。同時，外交部還設立了韓國國際交流財團（Korea Foundation）和韓國國際協力團（Korea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Agency）兩個直屬機構，面向世界各國的民間組織或團體，開展各種公共外交和文化傳播活動。韓國國際交流財團是根據“韓國國際交流財團法”于1991年設立的半官方機構，隸屬韓國外交部，旨在通過與各國的交流活動增進世界對韓國的了解和認知。主要業務包括資助世界各國的韓國學教育、文化交流及公共外交等。韓國政府十分重視各國韓國文化研究人才的培養，國際交流財團通過資助設置教授職位、提供免費網絡課程、設立獎學金等多種方式，積極支持世界著名大學開設韓國學課程，培養年輕的韓國文化研究專家。在文化交流領域，韓國國際交流財團則通過資助國外著名博物館設立韓國文化展室，舉辦韓國藝術表演、文化展覽和韓國音樂節等活動，向全世界民眾宣傳韓國的文化藝術。另外，韓國國際交流財團還制作各種出版物和影像，向全世界介紹韓國文化，為國外大學、圖書館和研究機構提供韓國圖書和視聽資料，幫助國外相關機構開展韓國學教育和研究活動。如該財團面向全球編輯出版的韓國文化藝術季刊《高麗亞娜》有九個語種的版本，內容包括韓國傳統文化和現代文化藝術。英文網絡月刊《Korea Focus》的內容包括韓國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等。

韓國教育部所屬的韓國學中央研究院類似于我國的中國社會科學院，但與我國不同的是，該機構在研究韓國人文社會科學的同時，還被賦予了推動韓國學世界化的職責。主要業務包括資助國外韓國文化相關的學術研究、學術會議、圖書出版等。該機構的資助十分重視學術性，旨在集中培育世界各國研究韓國文化的若干中心。其中，“韓國學世界化實驗室”項目和“海外韓國學重點大學”項目是兩個投資大、周期長的重點資助項目。前者以韓國文化研究團隊為資助對象，每年可提供經費25萬美元，連續資助五年。項目完成后，如驗收合格，還可再延長五年。后者則以大學為資助對象，資助力度和形式與前者相似。

韓國文化體育觀光部所屬的世宗學堂財團類似于我國的孔子學院總部。目前，該財團已資助世界各國共設立了137個世宗學堂，并直接派遣韓國教師，面向世界各國的民眾進行韓國語和韓國文化教育。文化部下屬的韓國文學翻譯院則專門負責資助韓國文學經典作品的外語翻譯和在世界各地的出版。與“韓流”文化中的大眾小說不同，韓國的經典文學作品在國際圖書市場上并不具備足夠強大的市場競爭力。因此，韓國政府就通過韓國文學翻譯院把這些優秀的韓國文學作品推向世界。近年來，在每年一度的諾貝爾文學獎評選中，韓國作家多次被提名為候選人，可以說，韓國文學翻譯院對這些作家的推介和作品的翻譯功不可沒。

上述案例是韓國政府主導型模式推動韓國文化國際化傳播的幾個方面。韓國政府主導的這些文化傳播項目都是站在國家和全局的高度而設計的基礎性項目，并以公益性和非營利性的形式實施。韓國政府通過立法確保經費預算，執行機構只需要集中精力做好韓國文化國際傳播的過程管理和效果評價，不需要考慮任何市場和盈利問題。韓國通過政府主導型模式所推動的這些韓國文化國際化項目對于國際社會正確了解韓國文化以及培養各國研究韓國文化的專門人才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市場主導型模式

韓國的文化產業主要包括電影、電視劇、音樂、游戲、娛樂節目、動漫、出版等領域。這些文化產業領域的產品普遍承載著一個國家社會文化和價值觀方面的軟實力，一旦在國際市場上具備了一定的競爭力，給國家帶來的絕不僅僅是經濟上的利益，還會帶來國家形象和國家軟實力的大幅提升。比如有學者評論韓國電視劇《大長今》時就指出：“該劇是韓國崛起于東亞的一部政治宣言書，是韓國傲然走向世界的一張文化身份證。”①

盡管文化產業與國家軟實力關系密切，但韓國在發展文化產業方面，并沒有選擇政府主導型模式，而是選擇了市場主導型的發展模式。韓國政府認為，文化產業的國際競爭力不是政府能夠決定或左右的，必須依靠企業、依靠市場。我們所熟悉的韓國電影、電視劇、音樂等“韓流”文化主要都是通過市場主導型模式在世界各地傳播的。

韓國社會對于市場主導型模式并不陌生，因為當年韓國經濟之所以能夠快速發展，成為“亞洲四小龍”之一，所依靠的正是以出口為導向的市場主導型發展模式。韓國在提出“文化立國”“文化產業振興”的口號之初，就確立了以市場主導型模式讓韓國文化走向世界的方針。經過多年的努力，韓國的文化產業發展迅猛，尤其是電視劇、電影、娛樂節目、音樂、游戲等產業的發展對韓國經濟的發展起到了很大的促進作用，成為了與金融業、房地產業并列的拉動韓國經濟增長的新動力。與此同時，不斷增加的文化產品出口也為韓國帶來了相當可觀的經濟利潤。②

韓國未來創造科學部和廣播通信委員會2015年12月發布的《2015年韓國廣電產業現狀調查報告》顯示，2014年韓國出口的廣電節目出口總額達2.56億美元，其中電視劇出口額為1.89億美元，占整體出口節目的73.8%。③而2001年韓劇出口額僅為800萬美元。近年來，韓國電影及相關技術服務的出口收入也呈現不斷增加的趨勢，2013年達5946萬美元，2014年為6308萬美元，2015年為5550萬美元。④

市場主導型模式已經成為韓國文化國際化戰略的主要模式。在市場主導型模式下，韓國政府并沒有置身事外，完全依靠市場，而是在政策、資金、人才培養等多方面為市場主導下的韓國文化走向世界提供了大力的支持。

在政策方面，韓國政府先后出臺了《國民政府的新文化政策》（1998）、《文化產業發展五年計劃》（1999）、《文化產業振興基本法》（1999）、《文化產業發展推進計劃》、《21世紀文化產業的設想》（2000）、《電影產業振興綜合計劃》（2000）等法律法規，為文化產業的繁榮發展提供了法律和制度保障。同時，韓國政府還在文化產業進出口方面實行“嚴進寬出”的政策，保護本國文化產業在市場競爭中的利益。

在資金方面，韓國政府通過財政和金融政策的扶持，保障了韓國文化產業的可持續發展。進入二十一世紀以來，韓國不斷增加文化事業的預算，同時設立多種專項基金，如文藝振興基金、文化產業振興基金、信息化促進基金、廣播發展基金、電影振興基金、出版基金等，扶持文化產業的發展。韓國政府還通過在全國各地建立數碼影像、游戲、動畫、漫畫出版等專門的文化產業園區，向入住企業廉價甚至免費提供基礎設施。此外，韓國政府以減稅或提供低利率貸款等優惠政策，鼓勵企業投資影視劇制作。通過提供免稅基金、稅率優惠等方式的援助，支持私人或企業從事文化產業領域的研發活動。

在人才培養方面，韓國政府更是不惜投入重金。在2000年至2005年的五年期間，韓國政府就投入了2000多億韓元（約合14億人民幣）的經費，用于培養文化產業領域的人才。如今，韓國各大學的文化創意專業已經成為大學生爭相就讀的熱門專業之一。

可見，在市場主導型的文化產業鏈中，韓國政府既沒有深度介入，也不是無所作為完全依靠市場，而是通過各種政策的調整和措施的實施在宏觀上進行調控。這就保障了正常的市場競爭環境，充分發揮了市場的決定性作用。

民間主導型模式

韓國文化國際化戰略中的民間主導型模式，是指韓國民間組織或個人不以盈利為目的而開展的各種韓國文化國際傳播活動。隨著韓國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以及與世界各國文化交流的增多，許多韓國民間組織或個人開始意識到韓國文化國際化的重要性，自發地成立了一些基金會或團體，并通過捐助、志愿者活動等方式，積極參與韓國文化的國際化事業。遍及世界各地的韓國大型企業，如三星、現代、LG、SK等，也十分重視韓國文化在投資對象國的傳播和普及。這些企業往往通過在當地學校設立獎學金，鼓勵學生學習或研究韓國的語言和文化。有時，也通過資助韓國的文化藝術展覽或演出，向當地民眾傳播和普及韓國文化。

大山文化財團是以民間主導型模式推動韓國文化國際化最具有代表性的民間機構之一。該財團的創始人是韓國教育保險業巨頭“教保生命”集團的前總裁慎鏞虎，財團成立于1993年，其宗旨就是“為使韓國文學作品在世界人的書架上占有一席之地而開展相關的韓國文學國際化事業”。⑤因此，財團將工作的重點放在了把韓國文學作品翻譯成外文并向海外普及方面。目前，已經有200多部韓國的優秀文學作品通過該財團的資助被翻譯成英文、法文，德文、中文、西班牙文等，并在當地的出版社出版發行。比如，被翻譯成中文并在中國出版的韓國著名作家李文烈、黃皙暎等人的小說以及著名詩人金洙暎、金光圭等人的詩集都是大山文化財團資助的項目。另外，為了促進國際社會對韓國文學的研究，擴大韓國文學在世界各地的影響，財團還專門設立了“海外韓國文學研究支援”項目。同時，每年還資助韓國作家與美國、法國、中國、墨西哥、德國等國家進行規模不同的文學交流活動。

韓國高等教育財團成立于1974年，是韓國著名的大企業SK集團出資成立的公益性基金組織，財團“以培養世界水平的學者，通過學術發展復興國家”為宗旨。2000年開始實施國際交流項目，其中包括邀請亞洲各國的學者訪問韓國與韓國國內的學者共同開展研究的國際學術交流支援項目，與國外著名大學合作組建亞洲研究中心項目、國際學術論壇項目等。目前，該機構與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復旦大學、浙江大學等國內高校合作，在中國資助成立了11個亞洲研究中心。此外，還每年資助召開“北京論壇”“上海論壇”“南京論壇”等大型國際學術會議。該財團支持的這些國際學術交流活動，為韓國學者與亞洲各國學者提供了相互交流的機會，為增進亞洲的學術發展和相互理解做出了重要貢獻。

韓國政府大力支持企業出資成立公益性組織，從事非營利性的韓國文化國際交流活動。政府對于企業的這部分投資實行稅收減免政策，并對部分民間主導的韓國文化國際交流項目進行一定的財政補貼，充分調動了民間資本參與韓國文化國際化戰略的積極性。

在民間主導型模式中，作為個體參與韓國文化國際化戰略的韓國民眾也是一支重要的力量。據韓國在外同胞財團統計，目前生活在世界各地的韓國人共計720萬人，⑥占韓國總人口的15%。這些身在海外的韓國人無論是經商還是留學或從事其他工作，他們都是韓國文化走向世界的民間使者，為韓國文化的國際傳播做出了很大的貢獻。如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前世界衛生組織總干事李鐘郁、被譽為“世界海洋總統”的國際海事組織秘書長林基澤，以及活躍在美國體育界的棒球選手樸贊浩、高爾夫選手樸世莉等。而作為志愿者在海外默默無聞地從事韓國語教育、公益演出、慈善醫療等的韓國人更是數不勝數。

為了支持海外韓國人從事各種有助于提升韓國國家形象的文化交流活動，并提高海外韓國僑民的凝聚力，韓國外交部專門設立了“在外同胞財團”。韓國政府每年還組織評選在海外長期從事韓國文化國際化事業并做出突出貢獻的韓國人，給予政府表彰。

總之，從韓國文化國際化戰略的經驗來看，政府主導型模式是基礎，市場主導型模式是根本，民間主導型模式是補充。而韓國政府在三種模式中的定位和作用則是韓國文化國際化戰略成功的關鍵。

注釋

詹小洪：《〈大長今〉折射韓國文化戰略》，《新民周刊》，2005年9月28日。

陳艷平、盛輝：《從韓國文化立國戰略看國家軟實力的提升》，《人民論壇》，2014年第11期。http：//ent.huanqiu.com/hanliu/2015-12/8231127.html.

電影振興委員會（首爾）：《2015年韓國電影產業決算報告》，2016年2月。

樸宰雨：《尋找東亞未來價值的韓國大山文化財團》，《當代韓國》，2007年冬季號。http：//www.okf.or.kr/portal/okfmainview.do.

責 編∕樊保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