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長的自我毀滅

張新

愛收藏，林老板成了“提款機”

人們從公訴機關提供的大量證據中看到，王天義同那些瘋狂斂財的貪婪者有所不同，他的主要特點是收藏文物古董。可以說，古董在王天義一步步向深淵墮落的“毀滅”的道路上構成了一級級臺階。在查獲的15個行賄人中，溫州龍灣實業有限公司董事長林國林是王天義最大的一個“提款機”。林老板在1997年11月至2000年1月，先后7次送給王天義127萬余元，用于王天義購買字畫、古董、工藝品及兌換外幣。當然，精明的林國林也從王局長處得到了他應得的好處，辦到了他自己辦不到的事情。

1997年8月，林國林得知溫州市公安局鹿城區分局準備購買一批干警宿舍，就向王天義極力推銷自己開發的房產。時任局長的王天義指示行政科到其公司進行考察后，最終拍板訂購了林的40套干警宿舍，購房款總計800余萬元。林國林感到王天義真夠意思，值得長期投資。但當他試探性地送錢給王天義時，卻遭到拒絕。莫非王是個廉潔的好局長？林國林將信將疑。不久，王天義邀他共赴上海參加一個書畫拍賣會。讓林國林明白了“王局長”非同一般的貪官。原來，王有個"高雅"的愛好——收藏書畫、藝術品。“如有畫看中，只管拍下來，錢由我出。”望著王天義對那些字畫貪婪的目光，林國林不假思索地說。王天義聽了笑吟吟點點頭。幾天后，王天義拍得4幅名人字畫，共需36.3萬元（含傭金），尚缺10萬元，林國林立即讓在龍灣的妹林把10萬元匯給王天義。

有了這次交往，林、王二人成了“知交”。1995年至1997年期間，林的公司開發了兩處房產。但因在項目施工時，沒有繳納城市配套設施費等相關費用，故未能辦理建設工程施工規劃許可證，屬違章建筑。當時，鹿城區規劃分局提出這兩處違章建筑除補繳規費外，還要給予每平方米罰款80元的處理。這時林國林慌了，感到損失慘重。他急忙找到王天義，請他出面向鹿城區規劃分局副局長繆建福說情。王天義一口答應。爾后數次打電話給繆，要求對上述兩處違章項目“網開一面”。這個繆建福不久前因賭博剛被鹿城公安分局處罰過，心有余悸，既然王局開口了，就做了個順水人情，將罰款由每平方米80元減為每平方米20元，這兩處違章建筑共11余萬平方米，一下子就讓林國林少罰了690萬元。不久，繆還給這些違章建筑審批頒發了規劃許可證。

1999年8月，林國林公司承建的溫州車站大道龍沈花園住宅工程在施工中，因和當地村民發生經濟糾紛，遭到部分村民阻撓而停工。為此，林國林請王天義出警，王竟然同意，并在林送來的報告上簽字批示分局治安大隊給予解決。后該大隊出動警力，最終使龍沈花園工程得以恢復施工。林國林對王天義感激不盡，而此時王天義也不再客氣了，他要用錢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林老板，難怪后來林揶揄自己是王的“超級提款機”。

1998年10月，當王天義得知溫州籍旅法華僑潘某收藏有一只清朝乾隆年間制造的“花四腳盂瓷器”，便委托他人向潘某收購，潘同意以14萬元的價格出讓。王就帶著這只“花四腳盂瓷器”徑直走到林國林辦公室，向他要了14萬元錢。幾天后，王天義又委托溫州一老板向北京某國際拍賣有限公司拍得7幅（件）名人字畫及藝術品，總款33萬余元，王天義要林老板“贊助”25萬元。同一天，王委托他人在中國嘉德拍賣有限公司秋季拍賣會上拍得名人字畫4幅，總款22萬余元，又主動向林要錢款8.8萬元。兩天后，王天義再次以自己拍賣字畫需要錢為由，向林國林索要20萬元。這20萬元，王沒有用來買字畫，而是讓他手下人先以林國林名字轉存為一份20萬元的特種存單，然后他將此存單連同其他存單和現金，交手下兌換成德國馬克、荷蘭盾等外幣現鈔后，藏匿于家中的密室內。短短一個月，王天義就向林國林索要了將近70萬元人民幣，弄得自以為財力不菲的林國林也有些難以招架。

但王天義并不罷休。他對藝術品近乎變態的“愛好”使得他不斷托人參加拍賣，“埋單”的總是林國林。1999年7月至2000年初，王天義先后拍得一幅19.8萬元的張大千作品“金碧云山圖”和7.4萬元的齊白石成扇作品“春山圖”，都是林國林掏的腰包。

“托兒”斡旋，跑官買官斂財

王天義在收受賄賂的過程中為了規避法律，將自己家中收藏的低檔書畫作品充當受賄“工具”。通常的做法是：當地一些和他交好的“哥們”在接受他人請托后，先從王天義手里買下一兩件其收藏的書畫作品，接著，由這些“托兒”將所買的書畫作品交“送禮人”，送禮人將錢支付給“托兒”，最后，由送禮人以送書畫作品的名義將其送還給王天義。字畫成了“鴿子”，賣出去轉一圈兒，帶著錢款又回到主人手中。溫州貿易有限公司董事長姚春濤算是眾多“托兒”中的佼佼者，不僅深得王天義信賴，而且也在“圈內”名氣很響，不少想晉升的民警都慕名找到他，通過他給王天義送禮！

1997年3月，原為分局紀委干部的滕某為感謝王天義的“照顧”，委托姚春濤購買一幅字畫送給王天義。充當“中人”的姚某卻從王天義處購買一幅價值1萬元的字畫，并連同發票交給滕某。之后，滕某又將此畫送到王天義家中。就這樣，這幅畫像王天義放養的一只鴿子，轉了一圈，又飛回來。1998年6月，浙江省公安廳執法檢查組對鹿城分局五馬派出所暗訪，發現該所關押者有超期留置及體罰現象，即通報給鹿城分局。王天義表示要嚴肅處理。五馬派出所所長杜某從姚那里得到“送畫消災”高招。姚、王二人再唱“雙簧”，稱以3萬元高價“購”畫一幅，以2.86萬元賣給杜。杜買來后旋即進貢給王天義。就這樣，“畫”在三個人之間兜了一圈，又回到王手中。據檢察機關調查，王天義以“放鴿子”形式共收受賄賂的賣畫款達11.7萬元。

李某是姚春濤家所在轄區的派出所副所長，早就耳聞姚與王天義的特殊關系，但一直沒敢嘗試。1998年2月，急想“扶正”的李某試著向姚春濤請教，姚拍拍胸脯表示“這事包在我身上”。于是，姚便拿著李某的1萬元人民幣向王天義買畫。1998年正月初一，李某和姚約好去王天義家拜年。李某拿著這幅姚從王天義處購買的書畫，并提著兩瓶五糧液和兩條軟中華，來到了王天義家。王天義假裝看了看畫說：“小李，你也懂這個名堂啊？”然后點點頭收下。

但是，一年過去了，李某職務仍未得到“扶正”。于是，姚春濤分析上次送的禮太薄了點，就又讓他直接送錢給王天義。李某咬咬牙又陸陸續續送了3萬多元現金。1999年10月底，李某終于被任命為鹿城區公安分局治安拘留所所長。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2000年1月28日，又是農歷正月初一凌晨，李某約姚春濤一起去王天義家。他把裝有1萬元現金的紅包交給姚春濤說：“幫我送給王局。”在王天義家中，姚當著王天義的面，把1萬元現金塞給回國度假的王的兒子手里，說：“這是小李叔叔給你的壓歲錢。”李和姚離開王家時，懂得“禮尚往來”之道的王天義回送給李某一套BOSS西裝、一件短袖T恤。

與此同時，王天義又通過姚春濤等人如法炮制，由姚某等從中搭橋，采用“買賣字畫”的方式，收受程某、杜某、周某等十多名公安分局干警賄賂達30多萬元及一批名貴書畫、藝術品。此外，王天義還收受姚春濤賄賂8.8萬元。然而，這幾年，姚春濤打著王天義這塊牌子賺到的好處卻遠不止這個數字……至2000年案發，王天義擁有書畫作品195件，瓷器及西方藝術品27件，銀元、金幣、郵票、雞血石、文物及中外名表、中外名酒等1351件，總價值達600多萬元。其中一部分已經查證，是用受賄來的錢購買，或直接由行賄人付款，或直接委托行賄人到拍賣行拍買所得。

荒淫無度，貪色缺德

被查處的貪官私下大多有“情人”，財色雙貪，王天義自然也逃不過這一“劫”。王天義的“貪色”很有特點。其一是“情人”較多。有關王天義的情人傳聞當時社會上流傳著多種版本，更有人說“情人多得兩卡車也拉不完”，足見其多。其二是專門有人為其張羅、安排，充當掮客。

溫州市某摩托信息公司法定代表人張某就是王的主要“掮客”。據他交代，由于王天義妻子和兒女已定居國外，他從1998年初開始，經常約一些女人到賓館開房間吃喝玩樂，并由其支付住宿費、提供酒菜。一次，張向王天義提議，經常開賓館房間不安全，不如租房好，王天義聽后表示贊同。于是，從1998年6月至2000年4月初王案發止，張某先后在溫州鹿城區金信商廈、溫富大廈、水心百花苑等處租房供王使用。那些陪王玩樂的女人，大部分是張從卡拉0k歌廳等處招來的“三陪女”，還有的是王天義本人在社會上結識的“女朋友”。據張某供述，自1998年上半年至2000年初，他為王天義開賓館房間、提供吃喝玩樂的次數在百次以上，為王天義支付的酒菜費、住宿費及“小姐”小費多達10萬多元。

偵查人員證實，與王天義有染的女人有如下三種：三陪賣淫女占了多數，有找他辦事熟悉起來的，有王在晨練時結識的。王天義每個星期至少要到KTV包廂等處喝上四次花酒，并且包廂是要帶床鋪、衛生間的那種。這是王天義的一個規律。不僅如此，他的辦公室也成了淫亂場所，有時連開會都委托副職去，自己則在辦公室里與“小姐”鬼混。王天義還長期包養二奶周某并生有一子。為避人耳目，王天義為她購買了一套商品房，案發后，他還帶著周某去上海避難。色心淫膽的王天義在落網時，紀檢委人員從他身上搜出一本電話筆記簿，居然全是“李小姐”“汪小姐”之類的三陪女的手機號碼。王天義道德敗壞，對“色”欲罷不能，被當地老百姓稱為“花局長”。

王天義專案組查實，作為溫州市的“心臟”和主城區的鹿城區，其區委常委、區政法委副書記，公安分局局長、黨委書記王天義“貪”字當頭，知法犯法，大肆撈取不法之財。在案發前的短短幾年當中，就斂得上千萬元財物，在溫州、上海等地擁有10多套商住房和門面房以及大量的名貴字畫與古董。案發后，在接受市紀委談話期間又倉惶“出逃”。溫州市檢察院正式對王天義以受賄罪立案偵查，并與公安機關組成追捕組，在全國范圍內搜捕。經過追捕小組五個多月的艱辛追捕，2000年9月16日，躲藏在上海寶山區華靈路情婦家中的王天義終于被抓獲。

“公安局長”嗚呼悲哉

經過檢察機關長達一年多異常艱苦的偵查，在大量鐵一般的證據和事實面前，尤其是偵查人員先后在哈爾濱、汕頭、上海等地抓獲了與王天義一案有關的林國林、姚春濤、張某、周某等十多名涉案人員后，王天義的心理防線逐步被摧毀了。他從開始的“一無所有，概不回答”到認賬不認事，再到認事不認罪，直到最后對部分犯罪事實認事亦認罪。2001年9月10日，這起新中國成立以來浙江省檢察機關偵查難度最大的職務犯罪案件終于偵查終結。

2002年5月27日，萬眾矚目的王天義一案在溫州市中院進行公開宣判。各級電視、電臺、報紙等媒體云集于此，來自社會各界的300余名旁聽者有序進入法庭，還有數百名人員因沒有旁聽票而聚在庭外久久不愿離開。足見場面壯觀，社會關注度高。特別是當地老百姓的反響非常強烈，紛紛要求嚴懲王天義。

一審法院經審理查明，王天義在任溫州市公安局鹿城區分局副局長、局長期間，利用職權及其影響，收受15人的賄賂并大肆聚斂財產。其中，受賄數額最大的是，7次收受或索取溫州龍灣實業有限公司董事長林國林的賄賂用于購買古董、字畫，計人民幣127.6萬元。王天義辯稱，拿林某的款有的是自己與林某、馬某共同投資字畫，有的是林某委托自己買畫，買來后先放在他那里保管并供其欣賞。法院查實，林國林的證言清楚地證明了系有事求王天義幫忙，并從他那里得到了利益，給王天義的錢款是為了感謝他而送給他的，林自己不懂字畫、古董，也沒有進行過字畫的投資。另外，知情人馬某也證明自己沒有與王天義、林國林共同投資收藏字畫。因此，王天義的辯解理由純系狡辯。法院最終認定王天義受賄額共計人民幣183.524萬元，美元1萬元。

法院還查明被告人王天義有巨額財產來源不明。其中人民幣993萬多元（主要包括字畫、古董、文物、西方藝術品等實物折價），外幣（38.16萬美元、32.51萬元法國法郎、11.25萬元荷蘭盾、5.58萬元港元、5.27萬元德國馬克）折人民幣419.23萬多元，入股投資款、債權151.8萬元、購買或訂購的營業房及住宅14套（已支付現金507.63萬元）等，總計人民幣1412.25多萬元。最后溫州市中院以受賄罪判處王天義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以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判處其有期徒刑5年，決定執行死刑，同時追繳王天義全部犯罪所得和非法所得，予以沒收。

一審宣判后，王天義不服提起上訴。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經過認真調查、評估、審理，查明事實后認為，被告人王天義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受賄數額特別巨大，情節特別嚴重，社會危害極大，依法應予嚴懲。上訴、辯護中提出犯罪情節不屬于特別嚴重，要求從輕處罰的理由不足，不予采納。原判定罪準確、量刑適當、程序合法。省高院因此作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二審裁定。

當法官來到看守所，將二審裁定書讀給王天義聽時，王天義臉色煞白，不停地搖頭和嘆息：“我怎么會把自己弄成這樣的結果呢？”少頃，他哭喪著臉問，“現在還有什么辦法？”法官說：“你如果還有什么不同看法的話，可以寫下來，我們會把它轉給最高人民法院。你還可以向最高院提出申訴，最后還要經最高人民法院核準的。”王天義搖了搖頭：“看來是沒辦法了，這也是我命中注定的。”

2004年8月，最高法院在復核王天義死刑案件時認為，王天義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其行為已構成受賄罪，且受賄數額特別巨大，犯罪情節特別嚴重。王天義的財產明顯超過合法收入，差額巨大，不能說明來源合法，其行為構成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亦應依法懲處。一審判決、二審裁定認定的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定罪準確，審判程序合法，對巨額財產不明罪的量刑適當。但對受賄罪的量刑，根據王天義的犯罪事實、情節及本案贓款全部追繳，對其判處死刑，可不立即執行。至此，這個查辦審理了四年四個多月的“浙江首貪案”終于畫上了句號。雖改判了死緩，王天義對自己的下場仍痛心疾首，他悲戚地說：“我身為公安局長，卻知法犯法，在我身上對權力的敬畏和對私欲的抵御，顯得是何等重要！我對不起組織，對不起家人。這是血淋淋的教訓啊！”

欄目主持人：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