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文壇黑馬”擱淺

郭紅敏

作家官員和他的官場小說

2015年4月10日，河南省紀委監察廳官方微博@清風中原發布消息稱，南陽工業學校校長級干部郝樹聲涉嫌嚴重違紀，目前正在接受組織調查。此消息一出，立馬在南陽官場和河南文學界引起震動。從個人仕途而言，郝樹聲可謂順風順水。今年61歲的郝樹聲出生于河南省方城縣，他1971年9月參加工作，1981年在方城縣第三高級中學任教，擔任教導主任、副校長。1987年調入方城縣委，歷任干事、秘書、副主任等職。1996年3月任方城縣拐河鎮黨委書記。1999年9月任南陽經濟貿易學校黨委委員、副校長，2006年9月調任宛西中專黨委書記，案發前先后任南陽工業學校黨委書記、校長級干部。

相比于仕途，郝樹聲被外界看重的是他中國作協會員的身份和眾多力作。自2005年起，郝樹聲用四年時間創作出版了約160萬字的《鎮委書記》《側身官場》《怪味滄桑》《隱形官階》《商埠雄魂》五部長篇小說，2012年又出版了《郝樹聲文集》。

郝樹聲寫道：“我出生在豫西南的山區農村，祖祖輩輩都是農民，所以具有深厚的農民情結。我曾經這樣總結過自己這些年來的經歷，從事過教育，捉刀過文秘，問鼎過政壇。我沒有受過文學理論的專門訓練，又有職務在身、責任在肩，所以寫作是業余的，率性而為，沒有套路可言。不過，文無定法，只要讀者喜歡，我寫作的目的就算達到了。”

《鎮委書記》一書是章回體。作者以20世紀90年代為背景，描寫了一個鄉鎮黨委書記在復雜的社會政治生活中的歷練作為，展示出作為共和國基石的鄉鎮黨委書記在社會和諧、發展和經濟建設等諸方面，具有重大的不可替代的作用。

《側身官場》一書，描寫了縣級辦公室工作人員，身在官場，卻不是官員，稱之為“側身官場”的文秘人員群相，這個特殊群體人物間同樣存在著相互溝通、合作、傾軋，演繹了一系列令人啼笑皆非的人生故事。

《隱形官階》是郝樹聲長篇小說系列《側身官場》和《怪味滄桑》兩部書的延伸和發展。郝樹聲寫道：“我從另一個側面，抓取了同級別但存在差別的公務員之間，各自為了自身發展，在仕途上頑強掙扎、相互傾軋，費盡心機的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作為小說的骨架。對當代市縣以下的機構變革、人性扭曲作一些定性的描述，讓人們熟悉一下當今官場中一些官員的生存狀況。”

河南文壇殺出的一匹“黑馬”

《鎮委書記》《側身官場》《怪味滄桑》出版后即引起社會廣泛關注，三部書發行不到半年，就進行了第二次印刷。初涉文壇，大多數作者都請名家作序，而郝樹聲卻自己給三部書寫了個總序。他說：“賣瓜的不說瓜苦，雖然我不是賣瓜的，可我是種瓜的，更知道瓜的味道。這樣做可能和我既不妄自菲薄又不夜郎自大、既非追星一族又不特別崇拜名人的性情有關，所以既不愿給人家添累也不愿拉大旗作虎皮，只好自拉自唱。只要讀者能從書中讀出些知識、哲理和趣味來，我就心滿意足了。”

文化部副部長、故宮博物院院長鄭欣淼看過郝樹聲小說后，致信河南文藝出版社副總編王國欽，對《側身官場》給予高度評價：“上世紀70年代前半期，我在家鄉縣里工作，充當過給領導起草報告、寫文章的角色，領略過其中的況味，且終生難忘。《側身官場》能引起我的興趣，蓋因如此。30年過去了，情況還是如此，但隨著當今官場生態的變化，矛盾更為復雜。作者文筆也好，不疾不徐，娓娓道來，引人入勝。”

憑此一部部力作，郝樹聲在河南文學界脫穎而出，被譽為河南文壇的一匹“黑馬”，曾獲得“和諧中國·2008年度影響力作家”稱號和“和諧中國·2008年度優秀作品”金獎，河南省“五個一工程”提名獎，南陽市“五個一工程”獎。2009年，郝樹聲加入中國作協。

2008年10月，河南“文學豫軍沖浪”事件引起讀者和媒體強烈關注，作品點擊數過億。2009年4月9日上午，新浪網讀書頻道再次攜手河南省委宣傳部、河南省作協、河南省文學院在鄭州文學院舉辦了“文學豫軍簽約新浪”儀式。郝樹聲等30名河南籍傳統作家現場簽約新浪，郝樹聲的《隱形官階》等近六十部作品通過網絡連載、出版和影視推薦等多種方式與三億新浪網友見面。

繼5部小說和《郝樹聲文集》后，郝樹聲編寫的60集電視連續劇《范蠡》劇本殺青。2014年6月13日，郝樹聲在個人博客中寫道，集本人多年對范蠡的研究，曾在2008年寫出了《范蠡》電視劇的大綱，被北京林業大學教授袁東來先生見到后，非常感興趣，從此袁教授念念不忘。

于是，2013年春，袁教授與中國話劇院國話影視公司將其立項。2013年7月22日，郝樹聲與夫人路過北京，與中國話劇院院長周予援、國話影視公司許文廣共進晚餐，商定編劇事宜。這兩位著名的藝術家，莫不對范蠡懷有崇高敬意，有志于打造一部精品電視劇，為范蠡立傳。從2013年7月29日起至2014年3月17日，夜以繼日，歷時七個半月，終于將60集、100多萬字的文學劇本《范蠡》第一稿完成。

“其間，由于過度勞累，導致心臟期前收縮，住了十幾天院。還是那句話，作品殺青了，心情猛然放松，累并快樂著。”

為了個人出書貪污受賄

毫無疑問，靠此力作，即將退休的郝樹聲，一定是個受人尊敬的作家。但是，郝樹聲為了個人出書，卻讓單位為自己埋單且受賄，為自己今后的黑色人生埋下了伏筆。出書是郝樹聲的個人雅好，這也成為一些人拉攏腐蝕他的突破口。

2012年8月份，在郝樹聲的幫助下，洛陽某電子科技公司中標宛西中專招標項目，成為該校采購價值70余萬元物品的供應商。公司業務員羅某為了感謝郝樹聲，為其印刷《郝樹聲文集》1000套，每套上下編各一本，為其支付印刷費6.5萬元，購買書號1.25萬元，一共支付了7.75萬元。為了出書，郝樹聲還鋌而走險，貪污公款。

2013年春天的一天，時任宛西中專黨委書記的郝樹聲，借宛西中專在南陽某印務公司印制招生資料之機，順帶印制個人作品《郝樹聲文集》1000套，郝樹聲通過宛西中專支付印制費用8萬元。2014年10月，郝樹聲在南陽市某印務公司印制個人作品《范蠡》，花費4.9萬元，郝樹聲安排南陽某公司老板杜某為其支付，杜某隨后用宛西中專滯留在該公司的資金支付了該筆款項。對于郝樹聲來說，這樣做也有他的苦衷。自己成為名人后，很多熟人、朋友向其索要書籍。很多時候，還要向上級領導、友好單位贈書。要印書，就要錢。

2012年2月29日，郝樹聲在《郝樹聲文集》第一卷后記中寫道：“從2005年起到2008年年底，我一連推出了五部長篇小說，用三年的時間躋身于中國作協，一不留神成了作家，被譽為‘文壇黑馬’呀，‘中原文壇的郝樹聲現象’呀，‘高產作家’呀，‘井噴’呀，‘制造連環爆炸’呀，名頭倒也響亮，基本沒有實惠。”

后記中，郝樹聲用調侃的話語道出了自己掏錢出書的尷尬和無奈。“《鎮委書記》連同自費出版那次，一共出了三種正版本，發現兩種盜版本；《側身官場》、《怪味滄桑》和《隱形官階》出了鄭州和北京兩個版本，《側身官場》還有了電子盜版。《商埠雄魂》出得晚些，只有一版。這些聽上去挺熱鬧，其實由于印數不過兩萬多套，雖然鋪遍了全國部分書店，由于印數不多，很快蒸發了。

目前，我自己手里的存書也不足套，原版的《隱形官階》和《商埠雄魂》已經成了孤本，朋友們索要時留下了不少遺憾。大家自然慫恿著趕緊再印刷，可一旦涉及銀子花銷，就不那么容易了。出版社已經改制，成為經濟實體，沒有人肯為再版擔經濟風險。他們寧可像猴子掰玉米穗一樣，不斷地推出新作品，讓一年后就成為舊書的作品見鬼去吧。”如果說，郝樹聲借出書之機貪污、受賄，是雅貪、雅賄的話，那么，郝樹聲接下來的舉動，就是赤裸裸的權錢交易。在此過程中，郝樹聲和開發商結成了利益共同體。

一行賄者被判處緩刑

2012年8月份，有人在網上披露宛西中專黨委書記郝樹聲和開發商袁某相互勾結，倒賣宛西中專原操場30畝地開發房子。此帖質疑：“該處土地變更使用性質，借經濟適用房的名目開發高層電梯商品房。土地倒賣過程中，沒用經過公示后公開拍賣，而是暗箱操作。郝樹聲口口聲聲說這事與他無關，難道真的無關嗎？是否存在與開發商袁某相勾結，自己從中得好處呢？”

事實證明，郝樹聲確實和開發商袁某之間有一定的利益輸送。內鄉縣人民法院審理查明，2010年，內鄉縣農村信用聯社職工袁某租賃宛西中專的校辦工廠和藝術樓開辦幼兒園，2012年承建位于宛西中專院內的宛西中專經濟適用房項目，占地14.85畝，建設經濟適用住房2.5萬平方米，495套。2010年至2014年期間，在租賃宛西中專房屋及在宛西中專開發經濟適用房等事項上得到郝樹聲的支持和幫助，袁某先后12次送給郝樹聲現金17萬元。郝樹聲欣然笑納，用于個人開支。

其中，2010年中秋節至2012年春節，袁某在郝樹聲辦公室和家中，四次送給其現金5萬元；2012年3月份至2014年中秋節，袁某在郝樹聲家中和辦公室，六次送給郝樹聲現金10萬元；2012年五一節期間，袁某借郝樹聲之子結婚之際，分別在南陽王府飯店、方城縣國泰賓館送給郝樹聲現金各1萬元，共2萬元。因涉嫌行賄犯罪，經南陽市人民檢察院決定，袁某于2015年4月30日被內鄉縣公安局指定居所監視居住，后被內鄉縣人民檢察院取保候審。

內鄉縣人民檢察院起訴指控袁某涉嫌行賄犯罪一案，于2015年11月26日向內鄉縣人民法院提起公訴。檢方指控：2014年至2015年期間，被告人袁某多次送給郝樹聲現金共計17萬元；2011年春節至2012年春節，被告人為了能夠在工作中得到時任內鄉縣農村信用聯社理事長劉某的幫助和提拔，多次送給劉某現金共計4萬元。

內鄉縣人民法院審理認定，經查，公訴機關指控被告人袁某送給劉某現金4萬元，該三次送禮均是在節日期間，事后全部退還，且被告人沒有明確的請托事項，沒有謀取非法利益，故不能認定為行賄，對公訴機關的該指控，不予支持；被告人在租用宛西中專房屋、開發宛西中專經適房建設中，為謀取不正當利益，給予國家工作人員以財物，其行為已構成行賄罪，內鄉縣人民檢察院指控成立，本院予以支持。鑒于被告人袁某認罪態度較好，積極繳納罰金，可酌情從輕處罰。

2016年2月3日，內鄉縣人民法院以行賄罪，判處袁某有期徒刑3年，緩刑3年；并處罰金人民幣17萬元。

擱淺的電視劇，擱淺的人生

其實，郝樹聲的命運浮沉就是一部活生生的話劇。這是郝樹聲最后更新的博客內容，他于2015年3月12日寫道：“親愛的博友：好久沒有打開自己的博客，偶爾打開，發現了有姓楊的朋友關注到我的電視連續劇《范蠡》，但正要回復時，電腦突然出現故障了，再次尋找沒有看到楊先生的信息。為了能夠聯系上，特將我的聯系方式披露在此，希望能夠聯系上。”

20多天后，郝樹聲即被紀委“雙規”。因涉嫌貪污、受賄犯罪，郝樹聲于2015年5月22日被南陽市公安局直屬分局刑拘，同年6月5日被南陽市公安局直屬分局執行逮捕，案發后退贓18萬元。

內鄉縣人民檢察院指控郝樹聲犯貪污罪、受賄罪一案，于2015年10月12日向內鄉縣人民法院提起公訴。公訴機關指控，被告人貪污公款共計12.9萬元，受賄共計24.75萬元，其行為已分別構成貪污罪和受賄罪，請求依法判處。郝樹聲辯稱：對貪污罪的指控無異議；對受賄罪的部分事實有異議。

其辯護人的辯護意見是，應將郝樹聲任職期間在校際交往過程中贈送相關學校及部門的書籍對應的數額，從檢察機關認定的貪污金額中予以扣除；受賄第二筆，郝樹聲認為羅某幫其印書是免費的，非主動索賄，沒有為他人謀取非法利益；一貫表現良好，無犯罪前科，確有悔罪表現；有自首情節，積極退贓，應從輕、減輕處罰。

內鄉縣人民法院認定，被告人利用職務上的便利，采用侵吞等手段將公共財物非法據為己有，數額較大；利用職務上的便利，非法收受他人財物，數額巨大，并為他人謀取利益，其行為分別構成貪污罪、受賄罪，內鄉縣人民檢察院指控成立。被告人主動交代辦案機關未掌握的貪污罪行，與辦案機關已掌握的受賄罪行屬不同種罪行，應以自首論，依法可以從輕處罰。被告人認罪、積極部分退贓，可酌情從輕處罰。

2016年7月5日，內鄉縣人民法院一審判決：被告人郝樹聲犯貪污罪，判處有期徒刑10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10萬元；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3年零2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20萬元；數罪并罰，決定執行有期徒刑3年零6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30萬元。

落馬前，郝樹聲的最大心愿是將他嘔心瀝血所著的劇本《范蠡》拍攝成電視劇。如果實現，這將為他的作家人生畫上一個精彩的句號。可惜的是，隨著郝樹聲的被捕入獄，他的這一工程也隨之擱淺，猶如他黯然謝幕的人生。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