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瀚
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上海,為保衛黨中央的安全和開展情報等工作,一支秘密隊伍——中央特科在這座城市與敵人進行了一場場特殊的戰斗。時值建黨95周年之際,筆者依據當年在特科奮戰過的一些老同志的珍貴回憶及當時報刊一手新聞資料,再現這段不平凡的歷史,以饗讀者。

中央特科的創建
1927年“八七”會議后,黨中央機關遷至上海。為了便于保衛中共中央的安全并搜集情報等工作,專事隱蔽戰線工作的機構——中央特科在周恩來的直接領導下創設。中央特科下設三科:一科為總務科,由原來專門服務于黨中央機關的“總部”改稱而來,它的主要職責包括選擇、布置會場,營救被捕同志,負責收殮遇害同志遺體和料理家屬生活,為機關租賃房屋等;二科為情報科,負責搜集情報、偵獲敵情;三科是專門懲辦特務和叛徒的行動科,它里面最著名的便是“紅隊”,也稱“打狗隊”,其成員中不少都是智勇過人的神槍手。后來隨著形勢發展的需要,特科又設立了負責設置電臺、從事無線電通訊活動的第四科,即交通科。當時處于各種反動勢力交織和白色恐怖統治下的上海,斗爭環境異常復雜和險峻。因此,中共重視并加強了對特科工作的開展和領導,以精干的力量充實這支隊伍。除周恩來外,陳賡、陳云、潘漢年、聶榮臻等后來新中國的領導人、將帥都曾經擔任過中央特科的負責人或參加過特科的工作,可謂群英薈萃。中央特科的戰士們在艱苦的條件下肩負重任。曾在特科短暫工作過一段時間的聶榮臻同志曾回憶說:“在特科工作時極為勞累緊張。白天整天在外邊活動,夜間要很晚才得回來,有時過午夜12點;而早晨四五點鐘,在煤油爐上熱點泡飯,就著咸菜,吃了又出去了。有時則通宵達旦開會或采取行動,幾乎天天如此。”
忠于黨的安全保衛,竭力營救被捕同志
中共中央遷設上海后,當時舉行重要會議,多由中央特科負責選設會場和會議期間的安保工作。例如,1929年至1930年先后在上海召開的中共六屆二中全會、三中全會和四中全會等這幾次會議,開會地點的選擇和會場的布置皆由特科第一科完成。開會時,由第三科的“紅隊”擔任護衛,負責會場內外的警戒。有時依據需要,特科會安排人員組成臨時家庭,或是在鄰舍打牌等來進行掩護。例如,1930年中央在上海召開中華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預備會議,這次會議與會人數較多,中央特科第一、二、三科共同籌備。當時決定讓在中央機關工作的李一氓及其夫人和兩個男孩,還有另外調來充當李一氓弟弟和妹妹的一男一女共六人組成一個臨時家庭作為會場所在房屋的主人。為安全起見,與會代表進入會場后不能出來,由特科安排就地寢食。這個臨時家庭中當李一氓妹妹的女孩,便是后來赫赫有名的抗日女英雄趙一曼。
在險境中如有中央負責同志被捕,重要的營救工作也由中央特科組織。曾擔任過中央特科一科科長的洪揚生提到中央特科的營救工作大致有三種方式:“第一種方式,當被捕的同志未暴露身份時,中央特科就用公開聘請律師出面辯護的方法,合法營救。在特一科的直接關系下有兩位律師,一位是潘震亞,他是法學教授兼辦律師事務,十分同情革命,我們有所求,他必應,從不附帶任何條件。另一位是費國禧律師,我們請他出面辯護,仍得花點錢。第二種方式,即尋找內線,或托人說情,或行賄買通。”如任弼時曾幾次被捕,1929年他在上海參加會議時被捕,敵人對他施以酷刑,但他始終沒有屈服,未吐露任何情況。當時,中央特科就是請這位潘震亞律師出庭為任弼時辯護,最后他被減刑釋放。而任弼時最后一次被捕,洪揚生說律師辯護無效,特科便以第二種方式用錢買通探長,使任安然獲釋。

此外,中央特科在關向應被捕后脫險的過程中也功不可沒。1931年,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參加上海職工聯合會工作的關向應被捕,敵人同時從他住處搜去了黨的重要文件,形勢非常危急。中央特科通過隱藏在敵人內部的關系獲悉逮捕關向應的英國巡捕房正發愁怎樣處理搜來的這些文件,于是派情報科副科長劉鼎偽裝成“政治專家”,經人引薦給英國西探長蘭普遜,幫助巡捕房來“鑒別”這些文件。劉鼎便趁檢查文件之機,把其中最機密的手抄文件抽出,藏在身上帶了出去。關向應被英國巡捕房轉押到龍華監獄后,中央特科又通過內線將重要文件已被搶救出來的消息告知了關向應,使他能更靈活地應對敵人,并安排中共領導下的互濟總會營救部部長黃定慧協助特科營救關向應。黃定慧與有進步思想的青年律師陳志皋見了面,稱關向應是她已故丈夫的好友兼親戚,來到上海做生意,被誤當成共產黨給抓了,希望陳能出手相救。陳志皋答應擔任關向應的辯護律師,后又帶黃拜見了他的父親。陳志皋父親曾任職于法租界會審公廨多年,在上海司法界有很高的聲望和影響。當時主審關向應案的法官與陳家相識,黃便通過陳父向這位法官打招呼,加之由于沒有什么證據,之后不久,關向應被保釋出獄。此事在著名記者穆欣所著《陳賡傳》中亦有記載。
在前面這兩種方式無效時,洪揚生談及中央特科還會使用第三種方式即武力搶救,“武力搶救列為‘紅隊’的訓練項目。‘紅隊’在執行武力搶救計劃時,特一科的同志有時也從旁協助”。如1928年羅亦農被捕和1929年彭湃等人被捕后,中央特科都曾策劃進行武力營救,但都因故而沒有成功。
“打進去”和“拉出來”,構建情報網絡
獲取情報、了解敵情是中央特科成立的主要任務,其第二科在具體工作中采取“打進去”和“拉出來”的策略,構建起了高效的情報網絡。“打進去”是利用各種關系打入敵人的心臟部門,把我們的情報人員派至國民黨的特務、軍隊、警察、憲兵機關,甚至外國巡捕房。另外,還要爭取同情革命、值得信任的人打入敵特機關,為中共情報部門工作。為此,特科派遣李克農、錢壯飛、胡底即著名的“龍潭三杰”先后打入國民黨最高特務機關。他們在潛伏期間掌握了國民黨最高特務組織的核心機密,提供了許多重要的情報,為保衛黨中央的安全作出了重要貢獻。如1931年顧順章被捕后叛變,對中共威脅極大,因為顧是特科的重要負責人之一,熟知黨中央許多機密和中共中央在滬重要機關及負責同志的住處。當捕獲顧順章的特務為搶功向南京發電報時,被時任國民黨中央組織部黨務調查科機要秘書的錢壯飛截獲,并迅速將顧叛變的消息傳遞至黨中央,從而為中共方面采取緊急措施,粉碎敵人企圖利用顧的招供對我黨發起襲擊的陰謀贏得了寶貴的時間。
“拉出來”是將國民黨特務機關某些人員和外國巡捕房的包探,盡量設法爭取過來,為我黨工作。參加過中央特科情報工作的陳養山同志曾講述過特科建立楊登瀛這個特殊人物關系的經過。楊登瀛原名鮑君甫,早年留學日本,同日本通訊社和國民黨的一些要人很熟,善于交際。回國后,在五卅運動期間他同上海總工會及中共的一些同志有接觸,參加了國民黨左派的一些活動。楊登瀛在上海總工會認識了洋務工會的負責人楊劍虹,他們兩人都是廣東人,一見如故,成為好友。后來楊劍虹投靠國民黨右派,思想變得十分反動。1928年國民黨中央組織部調查科成立,隨后又在南京設立了調查科總部。楊劍虹被總部派往上海籌建特務機關,他找到楊登瀛,要楊登瀛幫忙偵查上海的共產黨及其他反蔣黨派的活動情況、參加國民黨的特務工作,并將楊登瀛引薦給了陳立夫。楊登瀛把這些情況告訴了與自己相識的陳養山,當時陳就住在楊登瀛家里。陳養山將楊登瀛的情況匯報給黨中央后,周恩來等分析后認為楊登瀛這個關系可以利用,于是安排時任中央特科二科科長的陳賡同楊登瀛見了面,并由陳賡直接領導楊登瀛這頭的工作。從此,楊登瀛成為中共在敵人偵探機關中設立的一個反間諜關系。楊劍虹涉及貪污案自殺后,楊登瀛被任命為國民黨中央組織部調查科駐上海的特派員。此后,中共利用楊登瀛的關系,派人打入警局、偵察隊、憲兵隊等中去,“從某種角度看,當時國民黨在上海的特務機關,是由我們替它配備人員的”,陳養山這樣說道。有了這樣一個反間諜關系,對保衛中央機關和上海的黨組織,打擊敵特活動,起了很大的作用。例如,中共通過楊登瀛之口故意說有些叛徒是假叛變,與共產黨仍有“勾結”,引起敵人懷疑,借敵之手將他們除掉。前述關向應被捕后,中央特科的劉鼎也正是冒充由楊特派員特地請來的“政治專家”,借幫助巡捕房識別隨關向應一起被抄去的機密文件之機,把重要文件拿了回來,因為楊登瀛與當時英國巡捕房政治部主任的關系也很好。
對于中共的朋友和其他凡是能夠利用的對象、社會關系等,中央特科也盡力聯絡爭取,當時的社會名流楊度便是一個代表性的例子。楊度一生在政治思想上幾經轉變,晚年他轉向革命,接受了共產主義的主張。1929年,經周恩來批準,楊度在上海秘密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以后也成為中央特科情報網中的一位特殊人物。
英勇鋤奸,懲治叛徒
在殘酷和復雜的斗爭環境下,中共黨內一些革命意志不堅定的人經不住考驗,投靠敵營,成為出賣同志、危害我黨的特務和內奸。因此,鎮壓叛徒、特務也是此時中央特科保衛工作的一項重要任務,令敵人膽戰心驚的“紅隊”屢立奇功,留下了不少英勇殺敵的事跡。其中,嚴懲出賣羅亦農和彭湃等人的叛徒尤為人稱頌。
1928年,羅亦農在上海英租界等待接頭的人時突遭逮捕,中共雖設法營救,但未成功。因敵人已知他的身份,恐生意外而很快將他殺害。羅亦農的犧牲,是我黨的重大損失,全黨同志深為痛惜。中央特科通過英國巡捕房的內線關系查明何家興、賀稚華夫婦是出賣羅亦農的叛徒。何家興和賀稚華都曾留學德國,回國后在羅亦農領導下工作。他們對資產階級生活方式很迷戀,經常出入于舞廳等娛樂場所,違反工作紀律,多次受到羅亦農的嚴厲批評,便懷恨在心。當時中共工作人員的微薄生活費無法滿足他們墮落腐化的生活需求,他們便打算用中共中央在上海的一批機關和中共負責同志的秘密地址來交換敵人的賞金,羅亦農就是第一個被他們出賣的人。在查清何、賀的罪行后,中共決定除掉他們。據當時在黨中央工作的李維漢同志說:
我在黨中央秘書處樓上和我們的特科接了頭,作了布置。為了使叛徒相信我們對他們沒有產生懷疑,就派人告訴他們,新閘路(即戈登路機關)不能住了,要他們搬個地方,搬家前先到南京路一個客棧里去暫住幾天。當時南京路有許多大鋪子,有的兩個大鋪子中間有個小號子,進門就是樓梯,樓上接通兩個樓。特科找了個這樣的客棧,要他們先搬去住。我并約了他們在那兒相見。見面前,特科作了周密布置,樓上、街上都派了人,進行監視和掩護;萬一出事,我可以悄悄從后面走掉。在事先約定的時間,我到那里和他們見了面。見面后說了些應付的話。我說:你們受驚了,原來的地方不能住了,還是另外找個房子住,躲避一下。我又給了他們一些錢,要他們搬家后把地址告訴某某同志。他們見我親自去見面,就相信了組織上并沒有懷疑他們,因此,搬家后很快把地址通知了某同志,其實這個同志就是特科的。
就在幾天后,陳賡親率“紅隊”進入何家興夫婦居住的客棧。為了掩人耳目,他們在院子里燃放鞭炮,“紅隊”隊員一人把守后門,三人上樓闖入何家興夫婦所在房間,驚醒過來的何家興來不及躲避便被擊斃,賀稚華被打瞎了一只右眼,鉆入床下。“紅隊”誤以為她已死,后得知她在廣慈醫院治療,曾準備到醫院把她“鎮壓”,但由于敵人防范很嚴而無法下手。這一事件就是當時報刊上所刊登的、震驚一時的“蒲石路之暗殺案”。“紅隊”隊員還在何、賀住處搜出了他們兩人所掌握的一些同志的名單和地址等,避免了中共因這兩個叛徒的進一步出賣而遭受更多的損害。
1929年,彭湃、楊殷、顏昌頤、邢士貞等中共軍事干部在上海開會時被國民黨反動派逮捕,周恩來因臨時有事沒有去參加這次會議而得以幸免。事件發生后,中央特科很快查明告密者是叛徒白鑫。白鑫原是中央軍委秘書,非常熟悉軍委的情況。彭湃等人開會的地點就在白鑫的家中。會前,他已向敵人通風報信,開會時他裝著無事仍去參加并做會議記錄,雖在當時與彭湃等人一同被捕,但他很快就被釋放并被敵人保護起來。當得知彭湃、楊殷等被捕后將被敵人押往龍華警備司令部,周恩來下令中央特科所有會用槍的人一起出動,計劃在囚車經過途中實施解救。當天特科隊員們有的化裝成拍攝電影外景的,有的化裝成擺地攤的和行人,為了攔住囚車,還準備了裝滿大米的大車。但是槍支運到遲了,而且去掉槍支上的黃油又用去不少時間,延誤了時機,最后只能取消這次劫車救人的行動。
彭湃等烈士殉難,白鑫罪不可恕,而且他叛變后對中共威脅極大。因此,特科加緊了除去這個叛徒的步伐。他們安排與白鑫熟識的柯麟醫生給白看病,由“紅隊”伺機下手。但白鑫很狡猾,幾次都被他溜走,后來不再去柯醫生處,要柯去他住處看病。柯麟回來后把所了解到的白鑫就住在國民黨上海市黨部常務委員范爭波家里等情況報告給了陳賡等人。特科立即派“紅隊”設法在霞飛路和合坊范爭波公館的旁邊租了幾間屋子,嚴密監視白鑫。在得知白鑫準備逃往意大利及其動身的時間后,周恩來決定就在這天將他處決。在白鑫出發當天下午,“紅隊”隊員埋伏在和合坊弄堂口。至晚上11時許,范爭波弟兄等人送白鑫出來,走向停靠汽車的地方時,守候一旁的“紅隊”隊員突然從黑暗中沖出,向白射擊,范爭波保鏢拔槍還擊,但子彈未及射出就被擊斃。范爭波弟兄也中彈倒地,其中范爭波胞弟范爭洛身中六槍被擊斃。此時兩名看門巡捕趕來,一人也被“紅隊”隊員擊中,另一人抱頭逃竄。這些人中彈倒地后,白鑫向北逃命,并開槍還擊,“紅隊”緊追不舍,終將其擊斃。整個行動過程中,“紅隊”共射出90余發子彈。特科的這些鋤奸活動,不僅鎮壓了叛徒,震懾了敵人的氣焰,而且在特殊的環境下也有力地保衛了中共中央和黨組織的安全。
隨著革命形勢的變化,特科于1935年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后而撤銷。雖然存在的時間不長,但中央特科當年在上海隱蔽戰線所進行的這些戰斗,在中共革命史上立下了不可磨滅的功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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