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肖含
在“國學熱”已漸趨理性的當下,他和他的“船山書院”又會走向何方?
柯剛德,一個年輕的“75后”,一個起自民間的儒學研究者,一個致力于儒家文化推廣和傳播的“志愿者”,一個謎一般的人。
2010年,他在北京名校云集的海淀區開辦了儒學講堂,向大學生和市民講授船山思想,頗受歡迎。接下來,他又將儒學講堂開到了武漢、南京、上海等地,聲譽日隆。
截至2016年夏,柯剛德已經走遍了中國大陸的幾乎所有地區,開設國學講座數百次。他更計劃陸續在各地開設實體的“船山書院”,并建設覆蓋全球的新媒體傳播網絡,讓王船山的儒學思想走出中國,走向世界。
近十幾年來,由“國學熱”而催生的“民間儒學的再生運動”(郭齊勇先生語)方興未艾。但在“國學熱”已漸趨理性的當下,他和他的“船山書院”又會走向何方?
2016年夏,筆者深入北京、新疆等地,采訪了大量與柯剛德有關的當事人,試圖揭開籠罩在他身上的層層面紗,并希望能由此窺見十余年來自下而上席卷全國的“民間儒學的再生運動”之一斑。
這是船山思想和時代的偉力
2016年7月23日,新疆自治區烏魯木齊市某賓館會議室,原本只能容納200人的“氚粉論壇”(“氚粉”即船山“粉絲”之意,因船山思想以“氣”為宗,且“氚”與“船”諧音,故名),一下子涌進了近300人。現場的工作人員不得不趕忙從別處搬來座椅,給論壇臨時“加座”。
上午10:30,論壇正式開始。柯剛德一襲藍色長袍,在兩名“弟子”的引導下走上講臺。臺下掌聲響起,有聽眾小聲說道:“好年輕啊!”
37歲,中等身材,略微有些發福了的柯剛德,面帶著微笑在講臺上站定,臺下頓時安靜了下來。
由于地理和文化的關系,新疆歷來被視為傳統“國學”的邊緣地帶,但這次在烏魯木齊舉辦的“氚粉論壇”卻大獲成功。
“除了來自全國各地的漢族同胞,本次論壇還吸引了不少的少數民族同胞,”論壇現場的一位工作人員說,“這顯示出船山思想和柯老師的巨大魅力。”
事實上,這并不是柯剛德第一次在新疆開辦儒學講座。數年前,他曾在烏魯木齊聽過“船山論語”的講座,但當時一起聽課的只有寥寥數人。對此,柯剛德有著自己的解釋:“人們對儒學的興趣并不是突然出現的。一般來說,經濟越發展,人們的精神需求也就越高。”
在論壇舉辦期間,他像一部開足了馬力的機器,一直超負荷運轉:白天為眾人講授“船山論語”,晚上則與來自全國各地的學員們進行交流,直到深夜。
在學員們中間,年輕的柯剛德有著巨大的權威與影響力。不少學員已經是世俗眼中的成功人士,但無論在公開或私下的場合里,他們都對柯剛德執禮甚恭。
一位自2011年起便堅持聽“船山論語”課程的老學員將這歸因于柯剛德本人的學識和修養,但柯本人則更愿意將其歸于“船山思想”的“再發現”。
王船山名夫之,字而農,號姜齋,是明清之際偉大的思想家、哲學家。他晚年隱居于湖南衡陽石船山,世稱“船山先生”。
船山先生一生潛心著述,建立起了一種既“坐集千古之智”又“推故而別致其新”的思想理論體系。但因其“絕跡人間,聲影不出林莽”,加之“門人故舊,又無一有氣力者為之推挽”,故其學說長期湮沒不彰。
近代以來,伴隨著亡國滅種的民族危機,船山思想的價值被重新發現。經曾國藩、譚嗣同、毛澤東等人的大力倡導,遂逐步得以光大。新中國成立以后,船山研究曾一度沉寂,但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又重新活躍起來。“這就是船山思想和時代的偉力,” 柯剛德說。已經是午夜兩點,但他的房間里依然坐滿了聽眾。
“船山思想從默默無聞到被重新發現,就是時代的產物,”他說,“現在我們把船山講座開到新疆來,這里的少數民族同胞也愛聽,這又何嘗不是(時代的產物)?”
開始尋找自己未來的方向
上世紀70年代末,柯剛德出生于山東廣饒的一個普通的農民家庭。家中兄弟兩個,他排行老二。
小時候的柯剛德,并沒有顯示出在讀書方面的天賦。據他自述,自己小時候特別貪玩兒,學習成績也很一般。
“有一次期中考試,我大哥考了第一名,而我則是倒數第一名。哈哈,直到現在,每次回鄉,仍然會被當年的老師拿來打趣。”但進入中學以后,柯剛德的成了學校里數得著的優等生。
1996年參加高考。那時候,中韓兩國剛剛建交,國內的韓語人才緊缺。于是,柯剛德便進入了北京語言大學,學習韓語。
柯剛德的家境,雖說不上赤貧,但也并不寬裕。這也讓他的大學生活顯得有些“灰暗”。開學報到時,他身上一共只帶了3000元錢。“交完學費、住宿費,還剩300元,又買了200元的書,最后只剩100元了。”
那時候,大學校園里的貧富差距已經相當明顯。“我們還在為吃飯發愁的時候,班上有的同學已經開始穿上千元一件的夾克衫了。”柯剛德說,“有同學請客,照例也是不敢答應的,因為沒有錢回請。”
為什么坐在同一個教室里的同學,貧富的差距會這么大?人活著的終極目的又是什么?這些看似不言自明的現象,卻常常讓柯剛德感到困惑。
他一頭“扎”進圖書館,試圖從讀書中尋找答案。大學四年,除了本專業的學習,他還閱讀了大量的東西方哲學經典。
在他的記憶中,那是一段“不務正業”,卻又收獲頗豐的日子。“《論語》就是那個時候讀的,豎排的繁體字,又是古漢語,不容易懂呀。我就趴在宿舍里,翻著注釋,一點一點地‘啃’。每看一遍,都有不一樣的收獲。”
2000年大學畢業,正趕上國家某部委來學校招韓語“翻譯”。本已名列其中的柯剛德卻選擇了放棄——他已經“沉溺”于那些研讀了數百遍的儒家經典之中,并想繼續地讀下去。2001年,經朋友介紹,他曾到船山儒學的發祥地湖南衡陽、長沙等地游學。而這次游學的經歷也使他此后的人生發生了轉向。
柯剛德的一位“弟子”告訴記者,彼時的柯剛德已經研究儒家經典多年,卻苦于進步緩慢。湖南一行,讓他結識了不少學養深厚的船山研究大家,他也似乎找到了自己未來的方向。不久,柯剛德便辭掉了在北京的工作,來到湖南拜師學藝,潛心研究船山儒學。
一位接近柯剛德的知情者說,儒學研究歷來重視師承,入門不易。當年柯為了拜師,不遠千里從北京趕到湖南,還是很有誠意的。或許正是他的這種誠意,才打動了他的老師。
當然,柯剛德也并不否認自己當年拜師時心中的一些“小九九”:“拜名師、成名成家的想法當然有,但正像后來我的老師跟我說的一樣,年輕人有追求并沒有錯,關鍵還要看你能不能‘駕馭’它。”
“社會許多人上對儒家思想似乎有一種誤解,認為讀了經就要清心寡欲、與世無爭,其實并不是那樣。”柯剛德說,“儒家是非常入世的。追求世俗的成功并沒有錯,關鍵看你能否‘駕馭’得了自己的這種‘野心’。”
儒學復興的希望在民間
2009年,在湖南精研船山儒學將近十年的柯剛德終于學成“出山”,回到北京。多年的潛心學習,再加上名師的指導,早已使他從一名普通的國學愛好者,成長為了一名青年儒學家了。
臨行之際,他的老師還專門為他寫了一封“推薦信”,推薦他到北京大學某研究所工作。對當時剛滿30歲的柯剛德而言,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以他多年的學術積累,再加上這封“推薦信”,遠大的前程似乎已經在向他招手。
但出人意料的是,柯剛德并沒有拿著“推薦信”到北大去謀職,而是“自立門戶”,與幾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在北大辦起了儒學講堂,向大學生和市民們推廣船山儒學。
與當時那些以社會富裕階層為招生對象,且收費高昂的“國學班”不同,柯剛德的儒學講堂不僅對普通的大學生和市民開放,而且近乎免費。
一個當年曾與柯剛德一起合作過的朋友說,當時北大校園內各種各樣的“國學班”有很多,在社會上的影響也很大。柯剛德或許是受了他們的影響才選擇“自立門戶”的。
柯剛德本人也并不否認這種說法:“在書齋里做研究或許比較清凈,但受的限制也比較多,對社會的影響也比較小。自己辦講堂,反而講起來比較自由,能做的事情也更多。至于講得好不好,交給聽眾來評判就是了。”
幾年下來,這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不僅在北大站穩了腳跟,還把自己的儒學講堂開到了武漢、南京等城市,并慢慢開始有了一批自己的“鐵桿粉絲”。
柯剛德決心進一步擴大自己的事業。為了不給自己留“后路”,他甚至親手撕掉了那封“推薦信”。
“當時我的心中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要把自己的儒學講堂辦下去。辦得更多,講得更好。”柯剛德說,“與在體制內謀個研究職位相比,開辦講堂,向普通民眾傳播和推廣船山學術或許會更有意義一些。”
到2014年,柯剛德已經在全國各省市開辦講堂數百次,并逐步在一些有條件的地方設立了“船山書院”,定期舉辦講座和活動。與其他那些學期較短、內容駁雜的“收費—教學”型的國學培訓機構不同,“船山書院”的學期最長可以達到9年,而內容則集中于船山儒學。
“嚴格地說,‘船山書院’并不是一個教學或培訓機構,而是一個全國儒學愛好者共同交流、切磋的平臺。”柯剛德說。
新疆“船山書院”的一位負責同志也向記者證實了這一點。據她說,新疆“船山書院”正是在幾年前的“船山講堂”的基礎上發展而來。書院的工作人員幾乎全部是經常在一起交流學習的儒學愛好者。他們不僅沒有工資,反而還要經常自掏腰包補貼書院的各種活動。
“相較于社會上其他的各種天價國學培訓班,船山書院基于興趣愛好和志愿精神的運作模式顯然更有吸引力,也更能持久。”北京某高校的一位國學研究者告訴記者。
“我并不會給自己和船山書院的發展設定什么宏大的目標,”柯剛德說,“儒學復興的希望在民間,如果我們的社會中儒學的愛好者和志愿者越來越多,那么儒學的復興也就有了更深厚的民間基礎。我們愿意一直這樣做下去。”
責任編輯 余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