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被告席的“受害者”

王蘇燕 王威野

盲目的投機暴富心態使其傾盡家財放手一搏，病態的虛榮心使其沉陷犯罪卻自鳴得意，當“零風險、高回報”的謠言不攻自破時，她成了——

2016年5月16日，焦麗華被帶進法院，顯得十分疲憊，庭審時，纖弱的身體有些搖晃，瘦骨嶙峋的手緊緊抓著被告席的柵欄，仿佛旁聽席里那些追著她要債的人發出任何微小的聲音都能將她吞沒。合議庭看她狀態太差，給她搬了把椅子，允許她坐著受審。就這樣，曾經的“受害人”終究也逃不過被審判的命運。

夜奔公安局

焦麗華在松軟的沙發上如坐針氈，電話鈴聲又急促地響起。從昨天接到電話時信誓旦旦地保證到此刻坐立難安地跳腳，這些投資人的電話已經打了整整兩天。可每當有鈴聲響起時，焦麗華還是條件反射般地一顫，在同一個來電鍥而不舍地打了三次后，她極不情愿卻又不得不接起電話，對方聲音里的焦灼穿過手機直擊她的心：“阿華啊，昨天是我的投資款應當收利息的日子，可是錢沒到賬，打電話給徐瑞杭一直關機。阿華啊，當初可是你說利息很高，我才投資給徐瑞杭的，你可不能騙……”“我怎么可能騙你們！我也是受害者！我存款全投進去了！兩套房子也全部抵押了！我不知道徐瑞杭在哪！”焦麗華大叫著把對方的話攔腰截斷，兩天下來她已被幾十個基本重復的來電內容逼得情緒失控。掛了電話，看看表已是夜里十一點，她起身時一陣眩暈，趕緊扶住墻定了定神，顧不上嚴冬深夜里的寒風凌冽，從家里匆匆來到了公安局。

焦麗華和徐瑞杭是多年的老同學，聽說這些年，徐瑞杭開公司、開健身房、做工程，賺了個盆滿缽滿，每次出現在同學聚會里都是一身光鮮、寶馬接送，失業在家的焦麗華羨慕得嘖嘖稱嘆。2013年8月的一天，焦麗華接到了徐瑞杭的電話：“阿華啊，總埋怨我不帶你發財，現在老同學給你個好機會哦！這兩年我的產業發展不錯，打算再成立個公司，你可以投資進公司，或者你去外面幫我融資，款子來者不拒，月息算兩分！”焦麗華聽到這利息差點以為聽錯了，她趕緊在心底盤算了下，月息兩分，十萬塊錢投進去，每月就有兩千元利息，一年就是兩萬四，這可遠遠高于銀行啊！她不禁快樂得有些心旌蕩漾，仿佛看到存折上的數字日新月異地飛漲。可開心歸開心，高回報總是有風險，這點常識她焦麗華還是有的，為此她先投了一小部分積蓄進去，在每月都能準時拿到可觀的利息，連一向嫌棄她“不會賺錢只會花”的老公都對她另眼相看時，她的警惕心也就被高額的回報沖刷得消失殆盡。

帶領大家發財的“能人”

徐瑞杭說公司越做越大，所需要的資金也越來越多。為此焦麗華一口一個“高額利息，絕無風險，機會難得，有財大家一起發”，從親戚朋友到鄰居熟人，再到這些人的親朋好友，投資人呈輻射狀蔓延。徐瑞杭連連稱贊焦麗華辦事得力，把找人投資的事全權交給了她。一時間，待業多年的焦麗華像是找到了人生的新歸屬，每天家、投資人家里、銀行三點一線，寫借條、轉賬、還息循環往復，忙得不亦樂乎。很多時候由于徐瑞杭太忙不能直接出面，焦麗華就在投資款的借條上大筆一揮，簽上自己的名字。每當投資人拿到了利息，聽到他們說一聲“謝謝華姐帶我們發財啊”，焦麗華頗有些意氣風發的快活。是啊，已是年逾不惑的她文化較低，長期失業在家，之前過著每花一分錢都要向老公伸手的窘迫生活。老公只是一名普通工人，家里條件一般，兒子正在上中學，公公婆婆也對一直沒有收入的她頗有微詞。可如今卻時來運轉，她焦麗華成了親友熟人眼中的“能人”，他們也有跟著她發財的時候！到2014年9月，短短一年，她和徐瑞杭所發展的投資人達一百多名，借得的款項達到了二千余萬元！

焦麗華看著有些人上百萬元的投資，每月拿到的利息就有好幾萬，嫉妒得紅了眼。她與家人商量，家里存款不多，想把房子抵押給小額貸款公司，換取錢款投入徐瑞杭的公司，這樣一來發財還不是指日可待！可這建議一經提出，便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對，尤其是她年邁的父親，一再強調房子是安身立命的東西，怎能拿去抵押？可此時的焦麗華完全被發財夢沖昏了頭腦，對大家的反對置若罔聞。她覺得父親保守頑固，家人目光短淺，“富貴險中求，我們就是太小心翼翼了，才會一直受苦受窮！房子在那里又不能生錢，可投資進去用不了兩年就能再買一套！”焦麗華一再堅持哭鬧不已，跟家里人打起了曠日持久的攻堅戰。面對難以打破的僵局，也為了快要中考的兒子情緒不受影響，家人迫于無奈只得答應了她！當焦麗華將抵押款交到徐瑞杭手里的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周身珠光寶氣，散發著耀目的光芒！

“能人”變罪人，債主涌上門

正當焦麗華沉浸在躊躇滿志的發財夢里時，徐瑞杭卻失蹤了！投資人全都陷入了焦躁恐慌中，要債無門的他們一窩蜂地找到了焦麗華。“開門，開門，知道你在家里，焦麗華快還錢！”“被你害得傾家蕩產，給我出來說清楚！”每天天不亮，樓梯口就坐滿了要債的人，吵鬧、咆哮、嘶吼、叫罵，焦麗華日日夜夜生活在被追債的夢魘中。兒子不肯上學，因為個別同學的父母也是投資人，聽聞此事大家都開始疏遠他、排斥他。丈夫每日一早出去借酒澆愁，三更半夜喝完酒回來對她又打又罵。公公婆婆埋怨她無知又敗家，慫恿丈夫和她離婚。親戚雖沒上門逼債，但也已全部反目。年過七十的老父親看著女兒被逼得走投無路，不得已將祖屋的拆遷款拿出來，給女兒還了二十萬元的債務，可對于尚未歸還的幾百萬，根本就是杯水車薪。焦麗華發了成百上千條信息給徐瑞杭，都石沉大海。如果不是牽掛年幼的兒子，她簡直想從家里的陽臺飛身而下一了百了。賴以棲身的家也快要抵押到期，即將變成別人的家。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快點找到徐瑞杭，讓他還錢。

2014年12月，徐瑞杭主動投案。他供述，在開辦及經營公司過程中出現資金鏈斷裂，為此通過焦麗華向社會公眾借款用以運營公司，但隨著雪球越滾越大，后面借來的錢只夠支付之前借款人的利息，最后終于導致巨額欠款無力歸還。根據一系列證據，徐瑞杭和焦麗華共同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

審查起訴階段接受訊問時，焦麗華的目光一再停留在面前“犯罪嫌疑人”的牌子上。“我不明白，我現在房子、存款全沒了！我自己損失了兩百多萬，都要家破人亡了啊，我應該是被害人啊，怎么能是犯罪嫌疑人呢？我想不通，我也不認罪！”焦麗華語速很快，本就瘦弱的她因為情緒激動額頭上青筋凸起，雙眉擰成一團，不解和憤怒顯露無疑。

“你的確是有損失，可這損失是你自己貪圖暴利不計風險造成的。其他人更有損失，你在徐瑞杭的授意下，以承諾高息為誘，向社會上不特定的多數人吸收資金，給他人造成巨大損失，完全符合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要件。”承辦檢察官向焦麗華解釋了該罪名的構成要件。

“可那是徐瑞杭一直叫我出去融資的啊，所得的錢是給他經營公司用的啊！我也不是他公司的員工，這些錢跟我沒關系啊！”焦麗華一再強調其是受徐瑞杭的指示去借款的。

“盡管是徐瑞杭讓你去融資，但你在其中有宣傳、寫借條、轉賬、還息等一系列的行為，徐瑞杭和那些投資人全都不認識，如果沒有你，徐瑞杭能借來這么多的錢嗎？你能說這些錢跟你沒關系嗎？”

焦麗華聽罷，臉上憤怒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眉目里的愁苦。“可我只拿到了一點點利息，其他的錢我可一分也沒看到啊！”

“幫助犯的成立不要求你必須有獲利，只要你幫助吸收資金達到一定數額即可。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個人吸納資金達二十萬元的，就符合構罪標準，可你們吸納數額達到了兩千余萬元，屬于數額巨大！你自己想想你構不構成犯罪呢？”

聽到這，焦麗華不再辯解了，她孱弱的雙肩隨著抽泣抖動起來，焦麗華在哽咽中不能自持。

2016年5月16日，本案在江陰市人民法院開庭審理。基于之前的釋法說理，焦麗華眼睛看著地面，有問必答，供認不諱。共同訊問時，當公訴人問及打算如何歸還欠款時，焦麗華抬起頭看著徐瑞杭，眼神忽然明亮起來，滿懷期待。可當徐瑞杭明確表示無力歸還巨額欠款時，她的失望瞬間鋪展在臉上，旋即又低下了頭。突然她站起身，由于起身太快，她有些搖晃，趕緊又抓住了被告席前的木柵欄。接著她緩緩轉過身去，向旁聽席上的集資參與人鞠躬，開始泣不成聲，嘴里喃喃說著：“對不起，我也得到懲罰了！我連房子都沒了！”

“因焦麗華在本案中宜認定為從犯，且認罪悔罪態度誠懇，故公訴人建議對其減輕處罰。焦麗華的境遇并不是一個特例，引人同情，卻更發人深思。”承辦檢察官說道。隨著民間資本市場的不斷發展，大量游離于國家金融監管體系以外的集資行為伴隨而生，很多涉及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司法實踐中部分被告人兼具“受害者”的身份，蒙受損失之余仍要承擔刑事責任；同時，大多數的集資參與人也都有一定程度的損失。為此，健全完善金融管理秩序，引導公眾抵制誘惑、自覺守法，讓社會更加和諧有序，讓每一個人每一個家庭都盡量遠離犯罪與傾覆的深淵，是我們辦案之余應當深深思考并付諸實踐的命題。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