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名學者馮飛近期履新工信部副部長,他對新工業革命和產業變革的前瞻認知及其應對思路,可以視為下一步工信政策和產業發展方向的重要風向標。
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中國過去憑借低成本的要素供給、龐大的市場需求和不斷積累的技術能力,逐漸確立了全球制造業大國地位。在新工業革命浪潮的沖擊下,未來中國經濟發展將走向何方?在第三次工業革命會不會成為中國崛起“終結者”的隱憂和“狼來了”的迷霧中,應該如何清醒認識并有效應對新的工業革命?
《檢察風云》:從過去的歷史經驗看,工業革命并不只是單純的技術革命,同時也是深刻的經濟社會變革。當前,新一輪科技和產業革命初現端倪,它將會對全球分工體系和世界政經格局產生怎樣的一系列影響?
馮飛:首先從要素投入來看,在新一輪科技和產業革命面前,勞動力成本要素的重要性下降,技術的重要性提高。這一輪新出現的科技革命和產業革命中,產業革命的內涵是制造業和服務業的融合問題,這個融合的趨勢越來越重要。而且現在看來,在影響制造業競爭力方面,服務業延伸是重要的方面。很多制造業公司尤其是跨國公司都轉型為方案解決公司,它提供一攬子的解決方案,集成創新和商業模式創新,加上體制創新,這些很重要的創新,都是提高產業競爭力的手段。
“數字化制造”是第三次工業革命中最重要的一個特點。這就意味著,機器替代勞動是一個大趨勢,而且這不是簡單的替代,而是智能機器對勞動的高級替代。數字化制造提出來的大背景是西方制造成本不具備優勢,所以要想辦法彌補成本的劣勢,就是要靠智能化的機器替代勞動。從中國當前來看,制造業低成本的優勢也不斷削弱,勞動力成本上漲速度比較快。按波士頓咨詢公司的提法,中國勞動力成本經過勞動生產力矯正之后的綜合成本,目前只有美國的三分之一左右。中國勞動力低成本的相對優勢,如果疊加上以數字化制造為特征的第三次工業革命,其綜合比較優勢可能會出現明顯下降,進而會改變地區產業競爭力的格局。
在此基礎上,新一輪科技和產業革命即將帶來的重要一點是,市場的力量在增強。數字化制造的一個最大好處,是能提供多樣化的產品,能對市場形成快速反應。貼近市場是數字化制造的重要特征,就地生產、分散生產,這是重要特點。在數字化制造時代,對市場反應越快速,越能滿足多樣化的需求,產業越有競爭力,這樣的分工方式就可能帶來產業分工體系的變化。一方面可能還是延續全球產業鏈分工,另一方面市場的力量在增強,就地化生產是一種新的實現產業分工的因素,對經濟全球化會帶來一定的新結構性變化特點。
每一次工業革命,都伴隨著國家、產業和企業的興衰更迭。新一輪科技和產業革命對于不同的產業,應該也各有不同的影響。前面講到,就地化生產,使得市場的力量在增強。對于貼近市場終端需求的產業,特別是提供生活資料的產業,這種國際分工會帶來一些變化;而原材料、零部件等一些產業還是會延續過去大規模生產的分工方式。對中國來講,恰恰是進口原材料和關鍵零部件加工組裝、生產制成品大規模出口這樣的產業格局,所以相對其他國家所受到的影響比較大。
與此同時,也會給政府、企業的決策帶來新的挑戰,從而對決策體制提出了新要求。在這樣的一個變化中,創新的力量和市場的力量非常強,從供給側來講,就是就地化生產和分散式生產,供應和需求的互動關系更加緊密。這樣的大背景,對分散型決策和促進創新的政府管理體制有非常高的需求。而中國過去主要是追趕式的決策,追求經濟規模的快速擴張,過于集中決策。這樣的管理體制恰恰不適應大規模生產的新要求,集中決策的不適應性比其他國家更大。
《檢察風云》:隨著市場的力量和創新的力量日益變強,那些傳統決策機制仍占主流的企業和社會被敲響了警鐘。就在新一輪科技和產業革命的號角響起之時,有人開始鼓吹,稱第三次工業革命將是中國崛起的“終結者”,對此您怎么看?
馮飛:至少從目前看,中國仍擁有世界上比較少有的兩大既有比較優勢:綜合成本較低的優勢,超大規模國家的市場優勢。當然,除此之外,還要創造另外的優勢,那就是技術上的優勢。總體來看,中國在一些領域中面臨著產業化突破的臨界點。特別是新興領域,如果在技術創新方面能夠持續支持,短期內實現突破是有可能的。
如果把成本、市場、技術這三個方面綜合考慮起來,第三次工業革命對中國崛起而言不是終結,相反可能是一個新的發展階段。
中國面臨的這場挑戰,是名副其實的“沒有硝煙的戰爭”。從全球經濟格局的動態性來看,第三次工業革命將是各國新一輪科技和產業競爭的制高點。問題在于:應該如何主動應對第三次工業革命浪潮?
首先是對第三次工業革命中的一些關鍵技術領域,應進一步重視和提前部署。前兩年中國做了加快培育發展戰略新興產業的決定,在新能源和新一代信息技術方面做了一些部署,現在看來要進一步加強。還要圍繞數字化技術做一些提前的部署,特別是向3D打印、工業機器人等方面加強。這些可能是改變未來生產方式轉變的一些關鍵技術手段。
其次是體制機制的改革問題。第三次工業革命使決策機制的不適應和體制性矛盾進一步凸顯出來,加快深化經濟體制改革的迫切性、深化改革的重要性就更加凸顯。體制機制的改革,更重要的是要形成激勵創新的政府管理體制,把體制性的束縛松開,激發創新的活力,特別是發揮創新型中小企業的作用,這是非常重要的。這里體現了從產業組織政策到科技政策再到金融政策,一系列政策怎樣支持創新型中小企業。這種轉型,可能是一種系統性的轉型,不是某一方面的突破,所以轉型的難度和壓力非常大。這也是怎么去鼓勵分散決策的一個重要方面。
三是提高勞動者素質。這是核心。要從人口紅利轉變為人才紅利。特別是第三次工業革命當中,最關鍵的是形成一批能駕馭新經濟、新技術、新裝備的人才。特別是技術工人、技能人才的培育。
四是提高認識。對第三次工業革命,要有一個戰略的眼光,要有敏銳的捕捉能力。現在大家對這個問題的認識不盡相同,從決策層的角度上來講,對這個問題要高度重視,特別是對中國經濟結構和社會格局轉變的影響。
《檢察風云》:積極融入第三次工業革命,需要從哪些方面深刻認識戰略新興產業的特點與規律、支持和引導戰略新興產業健康發展?
馮飛:第一,戰略新興產業是創新驅動型產業。換句話也是高技術產業,是技術不成熟的產業、技術在不斷進步的產業。
第二,商業模式創新在戰略新興產業發展中的作用也非常重要。技術創新和商業模式創新構成戰略新興產業發展的兩翼,兩者缺一不可。很多新興產業不缺乏技術,但商業模式不成熟,也很難使技術轉化為產品,進而推動產業的發展。而商業模式創新理應是純市場的事,需要政府做的就是“放開”,減少管制和干預,給企業釋放空間。所以,需求側創新激勵政策很重要。中國比較習慣于供給側的創新刺激政策,如國家給很多項目,支持企業、大學研究機構,但往往看到的結果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很多不在國家支持范圍內的企業,特別是民營高技術企業的創新成果比政府支持的還要好。對這些創新成果,政府怎么支持?這就是需求側創新激勵政策。中國過去是重供給、輕需求,國際上是兩者并重。所以,鼓勵商業模式創新,政府還有一招就是需求側創新激勵政策,比如政府采購、面向消費者的補貼政策、針對需求側的稅收激勵等一系列政策。
第三,創新型小企業在戰略性產業中發揮了積極作用,甚至是創新源。美國創新源90%來自中小企業,比起大企業,中小企業創新動力非常強,很多原始創新來自中小企業。大企業的優勢,在于其產業化能力。美國的一套制度,可以把小企業的一些創新想法,轉化為一些產業化的成果。有很多采取整體收購的方式,如微軟走的就是“擁抱”戰略,收購了很多創新團隊納入到微軟團隊。當然還通過資本市場,還有金融的重要性,特別是針對創新型小企業的金融工具,如風險投資(VC)、股權投資(PE)等。發展戰略新興產業,整體上看到的是大企業、大項目,這種做法可以迅速看到投資的效果,有產出的話可以迅速轉化為GDP,但創新的基礎不牢固。
第四,新興產業除了面臨傳統產業一般性的體制機制障礙問題,還有一些特殊性的體制機制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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