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名畫”擊中軟肋的副市長

李彬

近期，筆者采訪了已在河南省開封監獄服刑的平頂山市原副市長、惠源區原區委書記馮柳程。這個原本在主管崗位干得風生水起、即將退休的副廳級領導干部，竟被農民收藏者用“名畫”擊中了“軟肋”，打亂了人生規劃，于2015年6月22日終審判決仍判處無期徒刑……

主政之初，他也曾大刀闊斧

鄭州市邙山區，是一個土地面積大、農村人口多、經濟落后的城鄉結合部。1999年8月，馮柳程到邙山區上任書記，農民出身的他很快就喜歡上了這座城市。9月15日，他在鄭紡機禮堂召開2500人大會上提出：“全民發展經濟，年底實現5000萬元財政收入，解決辦公經費和吃飯問題，結束靠市財政補貼過日子的歷史，用5～8年的時間，把‘窮、小、亂’的風沙邊遠區，建設成花園式的文明富裕旅游區。”

在馮任邙山區委書記的近五年內，他決策引建了“大學城”、“汽車城”、“農民培訓大樓”等十個規劃藍圖，主政初期的大刀闊斧也曾有目共睹。可惜，這不是全部。獄中的馮柳程懺悔道，當時自己如果嚴格地按照黨的民主集中制原則辦事，就不會出現因為自己執意要搞“古樹苑”和“藝術館”，違規收取田某出資30萬元送來的“名畫”等財物，也就不會落到被“雙規”和坐牢的下場。

每一個落馬的貪官都有自己的軟肋，而權力便是暴露其本性的引子……

腦瓜發熱，令他最終迷失方向

2003年，邙山區改名惠濟區，已調任惠濟區區委書記的馮柳程于2003年1月8日根據胖莊村黨員代表無償提供土地支持區機關搬遷的討論意見，決定搬遷區政府。

當時，馮柳程召開動員大會，提出“捐建辦公樓古樹苑旅游景區，徹底革除建建扒扒、扒扒建建低層次建設的弊端，希望把辦公樓建成永不落后歐式建筑物旅游景點，建成中外知名‘旅游景區’，實現在園林中工作、在藝術中生活的高品位目標”。最終，全區干部捐資上千萬元，從11個省、市購買了近千棵百年古樹。2013年6月10日，鄭州市旅游局下文掛牌“古樹苑旅游景區”。惠濟區城區面積也因此由1.5平方公里擴建成被上級批準的48.8平方公里。

這里，需要交代的是，“古樹苑旅游景區”雖然批建了，但“藝術館旅游區”卻遲遲未見下文。不過，由于此時國家出臺改革政策，對公益事業財政不再撥款，鼓勵社會出資興建藝術館。時任惠濟區區長劉某因此提出“給予臺資企業富民公司1萬畝黃河灘地，由富民公司出資3000萬元建設藝術館”的建議。

惠濟區區委原副書記王某后來證實：“我和區委書記馮柳程、區長劉某在T飯店吃飯時商定了建藝術館的有關問題。區長劉某提出無償給臺商富民公司1萬畝黃河灘地，由該公司出資3000萬元建藝術館。馮柳程提出，建藝術館的字畫由區委機要室保管，破損字畫由一位退休同志整理裝裱保管。”

2013年9月中旬，區長劉某與該公司楊某就藝術館建設簽訂了協議。在此基礎上，9月28日，楊某與惠濟區迎賓路辦事處簽訂了32畝建藝術館用地協議。11月18日，惠濟區計劃統計局行文上報鄭州市計劃委員會“富民公司出資2000萬元建藝術館”。這些文件都在馮柳程案的卷宗中保存。

2014年2月初，藝術館準備動工之際，馮柳程已被提拔到平頂山市任副市長。沒過幾天，主持惠濟區工作的區長劉某向富民公司經理楊某提出“不再建藝術館了，可以搞房地產開發”。于是馮柳程打電話問劉區長：“咱們商定好建藝術館，怎么讓田華搞房地產？”劉區長說：“沒有召開專題會議研究，我不敢再建。”但馮柳程卻執意要建。

馮柳程后來從平頂山趕回鄭州，找捐獻鋼材建藝術館的路某商量，路某提議先成立個公司把建藝術館的土地征來。2月16日上報市工商局，2月18日得到批準，注冊成立了“三樂軒藝術公司”。公司法人代表是馮柳成病退的愛人朱某，公司地址設在路某處。

2014年8月，建藝術館的土地證批了，但需交111.6萬元人民幣。馮柳程當即與某市燃氣公司經理虎某商量借用111.6萬元并匯到鄭州市財政局和土地局。建藝術館的土地證辦好后，他給鄭州市某大項目管理辦公室主任李某打電話，要求把惠濟區建藝術館項目列入鄭州市重點大項目管理序列……

正當馮柳程腦瓜發熱，忙于違規籌建藝術館事宜時，2014年8月10日，河南省檢查組到鄭州12個縣、市、區檢查工作，以土地執法檢查為名調查馮柳程的問題。馮柳程回憶道，2014年8月12日，專案組一名劉姓人員通知馮下午3點到鄭州A賓館聽取對惠濟區土地執法檢查情況反饋。他趕到A賓館后被四名公安干警立刻帶走關押入河南省D賓館。8月16日下午，劉拿著“雙規”通知書讓馮簽字。

河南高院的二審判決書指出，根據鄭州市發改委證明，2013年～2014年，惠濟區并無籌建藝術館的規劃……

深陷泥潭，石魯遺作真假難辨

原來，作為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的馮柳程，偶然得知農民郭友成手中藏有石魯“文革”時期的一些畫作，于是找到郭友成，變賣家產將其手中所有畫作買下。

2002年3月16日，針對自己從郭友成手中購得的這批石魯畫作，馮柳程主持在北京京廣大廈召開“石魯遺作研討會”，馮柳程稱，這次研討會的與會專家一致認為，這批石魯畫作是真跡。中國石魯書畫研究會兩名領導和石魯在延安時期的老師、中國美術界奠基人、中國藝術研究院領導汪某鑒定題跋上百幅。后來馮柳程的律師找到研究院領導的遺孀給出了證言，證明這些畫作是真跡。馮柳程將自己購買的這些石魯字畫交給惠濟區區委機要局和一名退休干部保管，稱待藝術館建成后捐獻。惠濟區原區委辦公室張華后來回憶，2003年11月，馮柳程把他叫到辦公室，給了他兩幅碗口粗、一人高的畫，說是到時候“藝術館”建成拿去展示，讓保存到機要室。當年下半年，還有其他一些工作人員將馮柳程交給他們的畫作一起交給了機要室工作人員保存。

馮柳程反映，在專案組把自己移交給司法機關后，為他的案子成立了“河南珍寶文物書畫司法鑒定所”，但鑒定所把他捐給藝術館的石魯遺作鑒定為贗品，法院據此認定他“炒作石魯假畫”。

撥開迷霧，“畫癡”副市長敗于雅賄

筆者翻開厚厚的案卷，分析馮柳程的腐敗軌跡，不難發現他在玩弄權力中充滿了自己特有的“學問”。

1957年，馮柳程出生于一個農民家庭。部隊轉業后，他進入黨政部門工作。1998年4月，任鄭州市水利局黨委書記、局長，1999年7月任鄭州市邙山區區委書記，2004年2月任平頂山市副市長。2014年10月6日，因涉嫌受賄罪，馮柳程被河南省南陽市公安局刑事拘留。2014年10月10日被河南省南陽市人民檢察院批準逮捕。

據馮柳程回憶，早在2001年秋季，他到香港出差期間曾參加蘇富比秋季拍賣會，沒想到張大千上世紀50年代工筆人物畫《驚才絕艷》圖，以500萬港元高價成交，在圈內引起轟動。正因為看到了書畫市場的巨大增值空間，馮柳程開始大量收集名人字畫，并通過朋友幫忙成為“中國美協會員”，兼職“官員畫家”。

曾被馮柳程快速提拔的行賄人、某鎮副鎮長馬樹喜（另案處理）說：“古董、字畫頗受馮書記的青睞，字畫作為行賄的禮品，優點是高雅、隱蔽。”后來，他先后花了100多萬元，從西安某書畫院買來多幅名畫，塞進信封里，送給了馮書記。

聽聞馮書記有收藏名畫的雅好，一名因在“古樹苑旅游景區”處要出售百年古樹、開發景觀區等文化旅游項目的企業老板，需要馮柳程的大力“關照”，除送現金和酒，還送了字畫。起訴書赫然寫道，行賄者于“2013年5月或6月份的一個周末，將一個裝有30幅某名人的畫送給馮柳程，購畫價約320萬元人民幣”，此后還曾送他“15萬元和一箱意大利葡萄酒”。而馮柳程的回報是，通過打招呼、招投標等方式安排專人私下與這名企業老板接頭，到外省購買大量的百年古樹、把景觀區部分房地產項目“變相”轉給行賄者贏利……

就這樣，在馮柳程主政期間，他曾多次組織畫展或書畫作品研討會，其參展背后巨大的利益鏈條，使濫竽充數的作品越來越多。美展已不是頂尖作品的“薈萃地”，而成了提升作者身價的“墊腳石”和“利益交易所”。因為有此“嗜好”，馮柳程便一步步被企業主們和專業炒畫團隊給“套牢”。他在灘地改造成“生態公園”的過程中，貪污農民征地補償款等項目資金220多萬元。

南陽中級人民法院法官周小麗告訴筆者，“雅賄”相比其他受賄財物，具有行為隱蔽，定罪不易等特點。一般現金有走向痕跡，例如匯款、消費，只要找到這些痕跡就能確認受賄事實；但雅賄多為實物，便于藏匿。如果沒有實物，即使行賄人指控，也沒有物證，更不能作價。但這一灰色行賄鏈條，在中央“八項規定”和強力反腐浪潮中，已被徹底打破。

2014年12月，河南省南陽市中級人民法院以受賄罪、貪污罪、挪用公款罪數罪并罰，一審判處平頂山市原副市長馮柳程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財產610萬元。馮柳程受賄、貪污所得贓款605.8萬元及其他非法所得70萬元合計675.8萬元予以追繳，上繳國庫。2015年6月22日，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的終審判決基本維持一審法院判決，仍判處馮柳程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除犯罪嫌疑人外，其余均為化名；未經作者許可，不得以任何形式上網與轉載）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