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神青
2016年3月以前,張少偉一直對自己“很不爽”。
這個40歲出頭的斯文男人,曾任重慶市總工會原法律工作部部長。
這是一個專門維護職工合法權益的部門。
從來到市總工會那天起,張少偉就有一個夢想:要為工人兄弟伸張正義。
然而,他卻一直感到自己使不上力。
“紐帶”弱化
那個農民工的話,讓張少偉至今不能釋懷。
那是2013年底,張少偉外出辦事,偶遇一個被欠薪的農民工。
這位農民工兄弟在一個建筑工地打工。辛辛苦苦干了一年,眼看就要過年了,他卻沒領到工資。
為討薪,他想盡辦法,卻一直沒有結果。
張少偉了解情況后,給這位農民工支招:“工會是職工之家。你可以去找你們公司的工會試試。”
面對張少偉的苦口婆心,這位農民工兄弟埋頭想了想,忽然冒出一句話:“工會是干什么的?”
聞言,張少偉瞬間“冰凍”。
這時,在50公里外的銅梁,團干部汪思強也缺乏“存在感”。
在過去幾年里,汪思強一直在距銅梁城區42公里遠的維新鎮初級中學任體育教師,同時也兼任校團委書記。
對于后一個身份,他坦言“聊勝于無”。
汪思強說,這種感受產生的原因,主要有三個。
一是基層團組織功能萎縮。“校團委平時基本上沒什么事,只有每年‘五四’才會開展一些活動,也多是爬山、跑步、文藝表演之類的娛樂活動。”汪思強說。
二是基層團組織資源匱乏。“沒經費,沒場地,自然沒地位。”汪思強說。
三是上級團組織和基層游離。“由于學校距城區較遠,很少有機會得到上級團組織指導。”汪思強說。
對同樣的問題,中央黨校教授張希賢有更加深刻的認識:“和社會各階層聯系密切的群團組織,一直是黨聯系群眾的橋梁和紐帶。改革開放以來,一些地區的群團工作卻有所弱化,工作手段和方法比較陳舊,不能適應新形勢的要求。”
這樣的弱化,具體體現在四個方面:“機關化”——有的群團組織遠離群眾、遠離基層;“行政化”——有的群團組織工作內容與行政部門重合,工作方式與行政部門雷同;“貴族化”——少數群團組織表現出“裝點門面、嫌貧愛富”的不良傾向,在思想和行動上沒有把握好“代表誰、聯系誰、服務誰”的尺度;“娛樂化”——開展工作過分依賴娛樂活動,缺乏思想性和教育性。
正是這些因素相互交織,導致群團組織的工作重心和機構設置“頭重腳輕”,削弱了群眾對于“紐帶”的“存在感”。
冬日破冰
2015年12月初,在持續猛烈的降溫后,太陽終于鉆出云層。
渝中區中山三路,冬日的陽光暖暖地照射在匯源大廈上。
大廈13樓,重慶市總工會法律工作部。
面積約20平方米的辦公室里,張少偉像被淹沒在文件堆里一樣。
仔細學習了一份重要文件后,張少偉緩緩抬起頭,望向窗外。張少偉突然想起前幾天在書上看到的這句話:“每一天,我們每個人都在不停地奔走,在努力生活,也總是在想著改變生活,讓它更好。”
收回目光,張少偉又盯住了剛才的文件。
一個月前的11月9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十八次會議審議通過了《重慶市群團改革試點方案》。
根據《方案》,群團組織將通過改革全面解決“機關化、行政化、貴族化、娛樂化”問題,保持和增強群團組織的政治性、先進性、群眾性,特別是“要重點解決脫離群眾的問題”。
按照中央部署,重慶與全國總工會、上海市一起承擔全國群團改革試點工作。2015年11月,市委召開黨的群團工作會議,群團改革試點工作正式拉開帷幕,市總工會、團市委、市婦聯3家市級群團機關和萬州區、江北區、渝北區、銅梁區、開縣、秀山縣6個試點區縣先行先試。市委書記孫政才強調:“要以改革的思維和辦法去破解難題、解決問題,真正讓群團組織煥發生機活力,成為黨心民意同頻共振的紐帶,成為群眾信得過、靠得住、離不開的知心人、貼心人。”
很快,《重慶市總工會改革試點專項方案》就擺到張少偉的辦公桌上。
“按照市總工會的《方案》,我們將通過精簡部門,整合資源,打破部門間的壁壘,以更快捷高效地為廣大職工服務。”張少偉說,眼中隱隱若有光。
在反復閱讀之后,他才將《方案》放回桌面。
良久,張少偉忽然冒出一句很“文藝”的話:“這場改革,就像春天來臨之際,冬日堅冰破碎的聲音。”
選賢任能
張少偉躊躇滿志參與改革時,汪思強也找到了“存在感”。
2016年1月初,汪思強接受了銅梁團區委的考察。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職業生涯即將發生變化。
作為群團改革6個試點區縣之一,銅梁制訂了《銅梁區群團改革試點工作推進方案》。
圍繞《方案》,銅梁團區委書記吳別和同事們立即忙活起來。
“按照《方案》,這次改革的重點是‘接地氣’。我們在打造‘青鋒創業’項目和建設‘市民學校’的同時,重點健全團組織體系和加強團干部隊伍建設。”吳別說。
“接地氣”的第一步,就是從基層選任優秀干部。
面對層層考察,汪思強一路過關斬將,全程通過。
兩個月后,他得到一個驚喜——到團區委掛職任學校與少先隊工作部部長。
“很意外,沒想到我竟能入選。”汪思強說。
對此,吳別卻認為理所當然。
“我們就是要突破年齡、學歷、職級身份壁壘,采取專職、兼職、掛職等方式,充實干部隊伍力量。”他說。
如何突破壁壘?
銅梁團區委選擇了三個方向。“突出基層導向,從村社、鎮街、企業、學校等基層一線或新領域新階層群眾代表中選拔;突出群眾性,把‘知群眾、懂群眾、愛群眾’作為人選的重要標準,選拔有群眾工作經驗且群眾口碑較好的對象;突出代表性,即選拔范圍涵蓋從農民工到‘海歸’各個階層的優秀分子。”吳別說。
汪思強脫穎而出之際,渝北區興隆鎮徐堡村農婦龔世芬也找到了“組織”。
2014年,龔世芬丈夫因肝硬化去世。丈夫去世后,她唯一的女兒也參了軍。
從此,這個50來歲的農婦一個人守著老房子,靠每年3000多元的土地流轉補償金和自己栽種的糧食蔬菜寂寞地生活著。
就在這時,當地婦女互助組伸出了援手。
“丈夫去世那年,村里的婦女互助組對我幫助很大。她們經常來找我聊天,從心理上開導我,也在經濟上給了我很多幫扶。”龔世芬說。
受到婦女組織感召的她,也開始積極投入到幫扶婦女的隊伍中。
一轉眼,2016年來了。
1月,作為群團改革試點之一的市婦聯,順應“接地氣”的改革導向,啟動了一項組織設置創新工程——將全市村級婦代會改建為村級婦聯。
此舉有“一箭三雕”之效——既能解決基層婦聯組織工作力量不足的問題,也增強了基層婦聯工作的針對性,還實現了基層婦聯組織全覆蓋。
龔世芬生活的徐堡村,成為重慶市第一個村級婦聯改建示范村。
2016年春天,徐堡村共推選出52名婦女代表,龔世芬被選為村婦聯副主席。
得知自己當選,這位熱心農婦就說了三個字:“沒想到。”
瘦身提效
2016年3月2日,張少偉有了一個新職務:市總工會職工權益維護中心主任。
彼時,市總工會完成了機關機構編制改革,內設機構由19個精簡為13個,編制減少123名。同時,選舉產生2名專職副主席,2名掛職副主席和4名兼職副主席。
張少偉工作的法律工作部和信訪辦、勞動保護部合并,改為職工權益維護中心。
消息一出,就有人表示擔憂。“我不是爭名利,但是精簡了這些部門,減少了這么多編制,總要考慮人員安置問題吧?”一位工會干部表示,“就算人員都能妥善安置,但是到一個新的地方總還需要適應吧,會不會影響正常工作?”
張少偉倒是很平靜。
在他看來,這場改革意義深遠。
“過去,職工維權要經過勞動保護部、信訪辦等不同部門,維權耗費的時間精力成本居高不下。同時,由于我們不少工會干部都是企業員工,因此在幫助職工維權時常常硬不起腰桿。隨著我們這個專職維權中心的成立,工會機關不僅瘦身,還達到提效的目的,這些問題都解決了。”張少偉說。
和他抱有同感的,還有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市總工會主席鄭洪。
“我們就是要通過推行改革積極作為,讓每個職工感受到工會改革帶來的變化,讓他們遇到困難就想到工會。”鄭洪說。
和市總工會一樣,團市委和市婦聯也啟動了瘦身提效改革——
在領導干部職數方面,團市委減少機關領導職數3名,減少中層干部領導職數5名,增加兼職人員2名;市婦聯配備了2名掛職人員和4名兼職人員。
在內設機構調減上,團市委和市婦聯分別調減4個部門,還圍繞維權、創新創業和服務社會組織等服務職能,建立了直接聯系服務群眾的工作平臺。
而在所屬事業單位編制精簡上,團市委精簡機關和直屬事業單位編制87名,市婦聯機關及所屬事業單位編制由214名精簡為171名,全部用于充實基層力量。
服務增值
2016年3月16日,市總工會維權接待大廳。
一大早,年近六旬的劉洪權就已守候在此。
張少偉的一位同事接待了他。
“我要維權。”劉洪權說。
一個月前,劉洪權在一家汽配廠打工時右手食指被機器壓斷,只能截肢。
汽配廠老板在托人給他送來1000元錢后,便再不聞不問。
“做手術、養傷,我前后花了一萬多元,想要找老板卻一直找不到。”劉洪權說。
“您的信息我們已經登記,很快就會給您回復。”工作人員表示。
“不會是應付我吧?我可是聽說維權很麻煩。”劉洪權不放心。
“我們權益維護中心成立以后,很多問題都可以一站式辦理,不用各部門跑了。您回去等消息吧,我們聯系好了就通知您。”工作人員肯定地表示。
兩天后,劉洪權接到了權益維護中心電話:“我們已經聯系好了汽配廠老板,您可以過來,我們三方協調一下。”
經過協調,劉洪權當場就收到了老板賠付給他的手術費及補償。
“工會辦事熱情,效率高,和‘傳說’不一樣嘛。”劉洪權很滿意。
“通過群團改革,我們現在提供集約化服務,解決問題的效率更高了。”張少偉說。
劉洪權拿到補償之際,銅梁區安居初級中學初三學生李駿然也感受到了不同。
為迎接2016年“五四”青年節,在團區委指導下,汪思強決定來一場“頭腦風暴”——一改以往上級團委指定活動內容的套路,充分運用團市委在群團改革中打造的新媒體平臺,讓學生自己進行活動策劃和執行。
看到汪思強通過新媒體平臺發出的“召集令”,李駿然坐不住了。針對安居古鎮游客多、垃圾多的問題,他通過微信群提出了“我來做一天志愿者”的倡議。
很快,團區委肯定了他的策劃。
“這個征集活動,讓我們‘00后’青年學生找到了感覺。”李駿然說。
而此時,渝北區興隆鎮徐堡村“空巢”老人周先鳳,也感受到了群團組織的溫暖。
原來,龔世芬和村婦聯的各個執委,和周先鳳結成了幫扶對子。
每個星期,龔世芬都要去周先鳳家四五次,幫著挑糞、收拾菜地。
“她們給了我很多幫助,讓我這個空巢老人也能過得很好。”周先鳳笑著說。
在群團改革的進程中,來自人民群眾的夸贊聲,越來越多。
2016年4月,在前期試點經驗的基礎上,群團改革在重慶全面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