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羚
2014年11月20日,武漢市漢陽區世紀龍城小區出生僅44天的女嬰何欣怡被奶奶抱出去曬太陽。走至小區11棟樓下時,一塊雞蛋大小的水泥塊從天而降,直接砸到了孩子腦袋上,造成女嬰重型顱腦外傷,最終被評定為七級傷殘。警方在隨后的調查中,排除了墻體剝落的可能性,也就是說水泥塊是人為丟下的,可11號樓共33層有132位業主,除去第一層的四位住戶,還有128位業主。由于事發突然,沒有目擊證人,誰也不愿承認水泥塊是自己丟的。找不到“兇手”,便意味著沒人為孩子的傷負責,孩子的治療也沒法繼續。孩子的父母決定將11棟樓128戶業主告上法院,要求他們共同為砸傷孩子擔責。
2015年11月10日,武漢市漢陽區人民法院判決了此案,經過層層篩除,128位業主最終只有80戶業主為此事買單,共同賠償小欣怡36萬余元。那么,其他48戶業主是如何證明自己無責的呢?擔責的80戶業主又是如何劃定責任大小?
水泥塊從天而降
2014年11月20日下午三點半左右,家住12棟1單元1002室的業主丁鳳君抱著剛出生44天的孫女何欣怡出來曬太陽。剛走到11棟樓2號門樓下,老人突然感覺手上一沉,她低頭一看,從樓上掉下來一塊雞蛋大小的水泥塊,直接砸到了孫女腦袋上。孩子額頭上頓時起了個大血包,丁鳳君嚇得腿都軟了,趕緊呼救,聽到呼救聲,張瑩沖下樓來,顧不得詢問事情經過,抱著孩子就往醫院跑。一位好心的鄰居主動提出開車送她們。
在去武漢市兒童醫院的路上,張瑩先后給在黑龍江伊春的丈夫何虎以及在外散步的公公何清海打了電話。接到妻子電話,何虎立即請假坐車趕回武漢,而何清海則回到11號樓前,找尋砸傷孫女的水泥塊,并向武漢市公安局漢陽分局漢陽經濟開發區派出所報了警。
被緊急送到醫院后,醫生初步檢查后說孩子腦部受到了嚴重損傷,需要立即進行開顱手術,去除腦部淤血。但手術難度大,為了確保孩子萬無一失,小欣怡被立即轉移到了武漢市長江航運總醫院。經過進一步檢查,孩子被確診重型顱腦外傷,雙側額頂葉腦挫裂傷,蛛網膜下腔出血,多發顱骨骨折,傷勢十分嚴重。為挽救孩子生命,醫院立刻召集專家組為小欣怡進行左右腦兩場開顱手術。
10個小時后,手術最終順利完成,孩子被推進了重癥監護室。一周后,經過進一步檢查,醫生明確地告訴何家人,孩子雖然度過了危險期,但卻留下了顱骨缺損、肢體偏癱、腦萎縮及腦部出現癲癇波等嚴重后遺癥。“由于現在孩子年紀小頭骨較軟,且尚未發育成型,暫時無法對她進行顱骨修復手術,必須要等到6歲或者7歲才可以進行。且術后孩子很可能會出現智能發育、精神發育倒退的情況,作為父母你們要有心理準備。”聽完醫生的話,何虎既氣憤又傷心,女兒的出生曾讓他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可飛來橫禍卻毀了孩子的一生。安頓好孩子后,何虎決定回到小區尋找“兇手”。
回到小區,大家都在議論這件事,可11號樓的業主沒有一個人主動站出來說明水泥塊的來源。小區物業也開始對11棟樓的居民逐門逐戶走訪調查。警方那邊也傳來消息,根據現場的偵查和初步尋訪,目前還不能確定水泥塊究竟是哪位業主拋擲的。
為維權將128戶業主告上法庭
轉眼快兩個月了,事情卻一點進展也沒有。2015年5月,無計可施的何虎和妻子只得求助于湖北尚泰律師事務所的熊銀平律師,希望通過法律的途徑來幫女兒何欣怡維權。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后,熊律師提出了自己的觀點:“根據目前掌握的材料,根本沒法判斷水泥塊是誰扔出的,也就是說找不到具體的侵權人。《侵權責任法》第八十七條規定:從建筑物中拋擲物品或者從建筑物上墜落的物品造成他人損害,難以確定具體侵權人的,由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給予補償。也就是說我們可以把11號樓全體業主告上法庭,要求他們共同承擔責任。”
2015年6月29日,湖北中真司法鑒定所對何欣怡傷情作出鑒定結論,認定何欣怡的殘疾程度被評定為七級殘疾,后續治療費依據臨床實際發生為準,治療終結時間暫定為傷后兩年,護理時間暫定為傷后兩年,營養期暫定為傷后兩年。聽說孩子傷得這么重,11號樓不少業主心里也很難受,但聽說要被告上法庭,他們也覺得很委屈。
2015年9月15日,武漢市漢陽區人民法院正式開庭審理此案。庭審一開始,雙方便據理力爭。作為業主代表更是提出了諸多疑問,表示砸傷女嬰的水泥塊除了人為拋擲,完全還有可能是建筑物外部掉落。為此,何家人出具了一份武漢市公安局漢陽區分局刑事偵查大隊所提供的現場勘查資料,在資料中明確寫著:案發當天,漢陽分局刑偵大隊技術中隊便對現場進行了勘查,經過對樓層外觀、墻體勘查后,并未發現明顯的墻體脫落痕跡,因此可以認定該事故為從建筑物中拋出之物品造成傷害,從而排除了墻體脫落的可能性。
面對何家人不斷提交的證據和材料,128戶業主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中,每個人心里都清楚,“兇手”就隱沒在他們中間,可究竟是誰,只有當事人自己心里清楚,他們有人覺得委屈,有人覺得不平,每個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就在法庭陷入一片沉默的時候,11棟10層4號門的住戶鄭國華提出了自己的疑問:“我是10層4號門的住戶,根據剛才原告出示的11棟照片看來,事故發生的位置和我們4號門的住戶相隔甚遠,而且4號門的位置應該是屬于一個死角范圍,我覺得這個位置的住戶就算再怎么用力扔這水泥塊,也絕對不可能會砸到孩子,更別說對孩子造成這樣嚴重的傷害。”一時間4號門的32位戶主沸騰了起來,紛紛起身表示自己所處的位置不可能成為拋物的出處。
法院根據公安機關的現場勘查情況和現場照片,結合生活經驗法則及常理認定,因有3號門的阻隔,4號門所處的方位不可能將水泥塊拋擲到事發地點,除非4號房使用人從頂層平臺拋擲水泥塊,但公安機關已排除了從頂層直接拋物的可能。因此,4號房32位業主對小欣怡的損害不應承擔補償責任。熊銀平和何虎商量后,當即撤銷了對4號門32位戶主的起訴。最終鑒于被告人數眾多,證據也比較多,舉證、質證以及辯論過程復雜,法院沒有當庭宣判。
2015年11月10日,按照原先熊銀平律師的預估對11棟4號門的32戶撤訴,同時對1號、2號、3號的96戶中的7戶業主常年不在家,進行了自愿撤訴,放棄相應補償份額后,剩下的89戶中,其中有5位業主是同時在11棟擁有兩套房子(也就是十套),2位業主同時擁有3套房子(也就是六套),擁有一套房子的業主只有73戶。最終法院判決漢陽世紀龍城小區11棟73名被告共同承擔支付補償何欣怡363114.66元,其中擁有2套住房的業主分別補償何欣怡8159.88元,擁有3套住房的業主分別補償何欣怡12239.82元。
“懸在城市上空的痛”,法律后果“很嚴重”
面對判決結果,需要對何欣怡補償8159.88元和12239.82元的幾位業主表示難以接受。在走出法庭后這幾位業主對何虎和張瑩說:“這個賠償金我們更愿意用捐款的形式,而不是現在這種法律的補償方式。在事發后我們也都曾去醫院看過孩子,或多或少也曾給過你們幫助,可怎么都沒想到有一天你們會把我們告上法庭。”幾位業主的不理解讓何虎也心情復雜:“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用這樣的方式來解決,大家畢竟是一個小區的鄰居,可我也是真的沒有辦法了,作為父親,我必須給孩子一個公道。”
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從法院判決至今,尚未有任何一戶的業主向何欣怡支付相應的賠償金額。
高空拋物現象曾被稱為“懸在城市上空的痛”。在市民厭惡的陋習中,高空拋物位居第三,可見程度之嚴重。一些住宅、公共場所為了監督和查找高空拋物的“兇手”,安裝電子攝像頭或者進行高空拋物危害講座,但收效甚微。仍有許多人為了貪圖一己方便而隨手一拋了之,不管對他人、對環境造成多大危害。而一旦出事,侵害到社會或他人權益之時,卻又不肯主動承擔責任,造成“無頭公案”。高空拋物其實是一種危害公共衛生與公共安全的行政違法行為,國外通常對此類行為有嚴厲的處罰。在美國,高空拋物屬于侵權法范疇,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在新加坡,只要對公民的生命和財產安全構成潛在威脅的行為,都必須予以約束和管制,高空拋物不僅要坐牢、罰款,建屋局還可按原來的售房價格或建屋局規定的價格強行收購肇事家庭的住宅。
同樣在我國,“高空拋物”也是違法犯罪的行為。首先,根據主觀惡意程度,高空拋物行為很可能構成故意殺人、過失致人死亡、故意傷害、過失致人重傷以及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等犯罪。其次,2009年12月26日,全國人大常委會表決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決定自2010年7月1日起施行。其中第87條規定,“建筑物或者其他設施以及建筑物上的擱置物、懸掛物發生倒塌、脫落、墜落造成他人損害的,它的所有人或者管理人應當承擔民事責任,但能證明自己沒有過錯的除外”;“從建筑物中拋擲物品或者從建筑物上墜落的物品造成他人損害,難以確定具體侵權人的,除能夠證明自己不是侵權人的外,由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給予補償。”
這條規定雖然保護了受害者的權利,可也使無辜者受到了牽連。倘若判住戶均無責,則受害人需要承受經濟和自身的雙重損傷,而戶主均攤承擔補償責任的方式,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則是用小的不公平避免大的不公平,這同樣也是侵權責任法規定這條的立法本意。
(文中除當事人外,被告方皆為化名)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