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霄
2015年7月14日,美國總統奧巴馬宣布,他要前去探訪美國的監獄。16日,他真的來到了位于俄克拉荷馬州艾爾雷諾市的聯邦監獄,還邀請了副總統同行。在這次探訪中,他與六名監獄中的在押犯進行了面對面的交談,沒有采取通常會采取的任何保護和隔離措施。奧巴馬是美國歷史上第一位于在任期間探訪監獄的總統。在美國,對于政治家來說,不管是共和黨還是民主黨,對犯罪都唯恐避之不及,對打擊犯罪都無所不用其極。奧巴馬為什么還要高調探訪監獄?用他自己的話說,是因為“大規模監禁讓我們的國家陷入泥潭”,他希望促進公正司法制度的建立。
大規模監禁對于美國來說的確是一個泥潭。美國擁有世界人口的大約5%,卻囚禁著25%的罪犯,現在美國大約有230萬人在監獄服刑,這個數字大約是1970年的七倍多。為了關押這么多的罪犯,美國政府每年要開支800億美元來維持監獄運行。
事實上,司法正義在美國早已是一個焦點。2014年底,美國黑人律師布萊恩·史蒂文森(Bryan Stevenson)出版了他的第一本書《正義的慈悲》(Just Mercy)。這本書一經出版,就占據了美國亞馬遜法律類圖書銷售排行榜的首位,長達一年之久。只是到了最近,才被關于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魯斯·巴德·金斯伯格(Ruth Bader Ginsburg)的傳記超越。但《正義的慈悲》的紙質書和電子書到今天仍名列前五。
史蒂文森畢業于哈佛大學法學院和肯尼迪政府學院,卻從學生時代開始就一直從事著幫助窮人和少數族裔罪犯的工作。他成立的平等司法倡議組織(Equal Justice Initiative)幫助了數以百計的黑人、死刑犯和無辜者。史蒂文森成了美國司法正義運動中不可越過的人物。但凡出現關于美國死刑或冤獄的新聞,特別是在阿拉巴馬州,幾乎都會有他的身影。2015年4月3日,中央電視臺新聞頻道報道了,美國阿拉巴馬州的一個死刑犯在前一天被證明無罪獲釋。那位站在獲釋死刑犯安東尼·雷·欣頓(Anthony Ray Hinton)身后的律師就是史蒂文森。
史蒂文森在《正義的慈悲》這本自傳里,寫了一個主線故事和幾個支線故事,穿插著史蒂文森基于自身真實經歷對美國司法正義、種族歧視、死刑、大規模監禁、兒童、婦女問題最為深入的思考。
史蒂文森在書中講到了三個兒童犯的故事,其中的“超級獵食者”(super-predators)理論更是對大規模監禁火上澆油。20世紀八九十年代,一位有影響的犯罪學家曾預言,一大波“超級獵食者”即將到來,到時少年司法系統將無法應付。他們認為,美國很快就會被“不拿午餐拿手槍的小學生”和“完全不尊重生命的人”所占領。美國是世界上少數兒童可以接受成人審判、刑罰的國家之一。而預言中的犯罪浪潮更引起了恐慌,幾乎每個州都立法降低了兒童接受成人審判的標準。在有些州,甚至八歲的孩子都有可能遭到成人公訴和監禁。
卷入美國司法漩渦那么容易,甚至只需要深深的膚色就已足夠,而走出它卻難上加難。在美國,罪犯獲釋后,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都無法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他們在走出監獄的時候,只能獲得40美元的現金,卻背負著沉重的債務。美國罪犯要支付一部分的司法費用,比如住宿費、緩刑費,有些州甚至還要求罪犯支付公設辯護人的費用。如果他們支付不了這些費用,就會重新被關進監獄。可是,罪犯出獄后很難找到工作,他們還不能申請公共飯券、公共住房和教育貸款。他們被剝奪了重新生活的資源,為了支付司法債務,很多人又選擇販毒。淪落原本的生活軌道非常容易,而再次被捕,原本三年半到七年的刑期會變成七年到十五年。
“三振出局法”(Three-strikes law)更讓罪犯無法解脫。三振出局法,來自盛行于美國的棒球運動的術語,一名打擊者可以失誤兩次,每次都被判為好球,但第三次失誤便會被判出局。三振出局法要求州法院對于犯第三次(含以上)重罪的累犯,采用強制性量刑準則,大幅延長監禁時間:目前所有法案下限皆為25年監禁,最高是終身監禁,而且后者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不得假釋(大多法案規定為25年)。這樣的法案在20世紀90年代極為盛行,至2012年,全美國有27個州以及美國聯邦政府都頒布了此類的法案。
對于犯罪—重罰—大規模監禁—大規模犯罪的死循環,奧巴馬給出的答案是教育,讓犯罪人得到更多的機會受到教育。這不但是他們改變自己方式,也是重回社會的資本。而史蒂文森的答案是,寬恕。寬恕那些不值得寬恕的人,真正減少人類社會的憤怒與仇恨,讓每個人在其中得到真正的救贖。而事實上,刑罰的功能有懲罰、恐嚇、改造、教育等等。而懲罰、恐嚇與改造、教育多少存在一些沖突。如果一個人那么容易改造成為一個普通人,刑罰如何才能對想要犯罪的人形成威懾。早在1764年,貝卡利亞(Marchese Di Cesare Beccaria)在《論犯罪與刑罰》(On Crimes and Punishment)中就提出刑罰制度的限度是達到安全、秩序的適當目標,超過限度就是暴政。所以,刑罰對真正的犯罪過重過輕都對社會有害。
但無論如何刑罰不能成為種族歧視和貧富差別的工具。大規模監禁還在繼續、毒品戰爭已告失敗。重典之治只是個傳說,正義也不當然存在于哈佛畢業的法官、違憲審查、陪審團制,甚至都不當然存在于民主與自由。也許,幫助(教育)與寬恕本身并不能解決毒品犯罪、搶劫犯罪等等這些具體問題,但它們至少不會讓情況變得更糟。也許只有有一天所有的人,不管是優越的還是低下的,都意識到生活在一個浸透了憤怒與仇恨的司法系統中,沒有人永遠從不公中受益,正義才會慢慢到來。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