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敏寫的一篇悼文

劉明鋼

寫于1935年6月23日的《記胡海、婁夢俠、謝名仁三同志的死》是方志敏在獄中完成的最后一篇文稿。方志敏寫這篇悼文深切悼念慷慨就義的戰(zhàn)友，同時也是希望后人永遠銘記這些為國捐軀的英雄。

一

1935年2月初，方志敏等被國民黨軍警從上饒押到南昌，關押在委員長行營駐贛綏靖公署軍法處看守所的普通號，與劉疇西、王如癡、曹仰山同囚一室；4月下旬，被轉囚到“優(yōu)待號”。“優(yōu)待號”條件不錯，但很寂寞。方志敏時常想念戰(zhàn)友，懷念在普通號的日子。他寫道：自從敵人強迫地將我移入這闊人們居住的優(yōu)待號后，我就失掉了與他們經常面談的機會，感著十分寂寞。

為了能與獄友“當面暢談一次”， 在端陽節(jié)那天，方志敏籌辦了一次聚餐。他寫道：菜擺好之后，劉同志忽說：“叫婁夢俠同志來，他說過今晚要同我們吃飯的。”“婁夢俠同志是誰？”我問他。我簡直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中央派去中央蘇區(qū)做保衛(wèi)局工作的，他被捕來這里已經三個多月了。”劉說。“好、好，請他來。胡海同志也請他來。”我說。我早就知道胡海同志來此一月余了。“胡海同志吃過飯了，不必請他。”王如癡同志說。

通過幾句對話，作者自然而然地引出了兩位英烈。

胡海，1901年出生，江西吉安人。1928年春加入中國共產黨，曾任東固區(qū)蘇維埃政府主席。1931年11月，出席全國工農兵第一次代表大會，當選為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委員。1932年4月，任公略縣蘇維埃政府主席。1933年，任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土地人民委員部副部長、代理部長。中央紅軍主力長征后，留在根據地堅持游擊戰(zhàn)爭，任中共公（略）萬（泰）興（國）特委委員。1935年1月，任特委書記、萬泰獨立營政治委員。3月3日率萬泰獨立營突圍，6日在吉安縣雪溪涇村被捕。幾經轉押，被囚于南昌綏靖公署軍法處看守所。

方志敏接著寫道：不一會，婁同志過來了，他是一個強壯的青年，面上帶著笑容。我問了他幾句話，我們就一塊吃飯了。幾個黨的斗爭干部，落在敵人牢獄中，吃“端陽飯”，我心里發(fā)生了一種深沉的傷感。

此前，方志敏并不認識婁夢俠。

婁夢俠，1906年出生，原名婁培儒， 江蘇邳縣人。1928年初加入中國共產黨 ，長期負責保衛(wèi)工作，曾任中央蘇區(qū)江西省國家政治保衛(wèi)局偵察部部長、江西省國家政治保衛(wèi)局局長、中共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委員兼江西省保衛(wèi)局局長，被譽為“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衛(wèi)士”。中央紅軍主力長征后，婁夢俠奉命隨陳毅等人留守中央蘇區(qū)堅持打游擊。在寧都突圍時，為了掩護曾山負傷被捕，被關押在南昌綏靖公署軍法處看守所。

二

方志敏接著寫道：四樣菜中，有一個未切開的“清燉雞”。大家都用筷子去撕。婁同志先撕下一只腿，送到劉的飯碗里。劉說：“你吃你吃。”婁說：“你吃，你只有一只手。”接著他又撕下一只腿，送到曹的飯碗里，曹說：“你吃你吃。”他說：“你吃，你也只有一只手。”（曹負傷的左手，至今未愈。）我撕下一塊翅膀連頭頸一起，即送到他的飯碗里，他說：“你吃，我自己來。”馬上用筷子夾起要遞還我，我用筷子按下去，并說：“同志，你吃了吧！”我知道，敵人對于我們做保衛(wèi)局工作的同志，是殺無赦的。經我手送給他的一塊雞，怕算是最后一次了。

整個聚餐，方志敏只選擇這個情節(jié)：彼此布菜，讓來讓去。幾個人心里都清楚，這可能是他們最后一次在一起吃飯了，想到這一點，一縷莫名的傷感就涌上了心頭。

方志敏接著寫道：飯后，我在籠門口站著，胡海同志就站在籠門外。他是矮小的人，滿面的麻子。他自入獄后，即患腸炎癥，臥在籠門外竹床上有二十余天。他因這一場重病，黃瘦得不像人相。這次，他未被病折磨而死，大概因他是農民出身，體質素強吧。他穿的衣看去十分污穢。乃是無法換洗（無衣無水）。我隔著籠塞子與他談了十幾句話。他表示愿意堅決就死。

方志敏對胡海的這段白描，寥寥數筆，給人印象頗深，一句“他表示愿意堅決就死”，更令胡海大義凜然的英雄形象躍然紙上。

1935年6月9日，婁夢俠在南昌下沙窩就義。幾天后，胡海與謝名仁也慷慨就義。在這篇悼文中，方志敏記述了三位烈士就義的情況：第三天，敵人就將婁夢俠同志提出去槍斃了！提出的時間很早，在早晨五點鐘左右，我還在睡著（我每晚都要到十二時以后才睡）。接著婁同志死難的第二天，我才起床，就看到有八個衛(wèi)兵，手持著槍，都上了刺刀，知道法西斯蒂又要殺人了。后聽到叫胡海同志的名字，知道是他臨難的日子了！隨即看見押著兩人出去，一個是胡海同志，一個不認識，臉上也是黃瘦不成人形，并長了一嘴巴的短胡子（無錢剃頭）。他們都很從容地走出去。一刻鐘之后，他們就被敵人的槍彈，斷絕了生命！

方志敏文中提到的那個不認識的人就是謝名仁。

謝名仁，1907年出生，江西興國人。1926年參加農協。1931年任興國縣肅反委員會委員、縣委巡視員。1933年2月先后任中共興國縣委書記、中共瑞金縣委書記。多次獲“模范縣委書記”稱號。1934年中央紅軍主力長征后，留在蘇區(qū)領導群眾堅持斗爭。同年12月任中共公（略）萬（泰）興（國）特委委員兼組織部部長，后任特委書記。1935年3月在興國突圍時被俘。

面對死亡，三位烈士面不改色心不跳，“都很從容地走出去”。方志敏感嘆道：“他們臨難不屈，悲壯就死，不愧為無產階級的先鋒隊。”確實如此，不是樹立了堅定的信仰，誰能這樣心中泰然，毫無所懼，視死如歸呢？

三

方志敏寫的這篇悼文只有千余字，記敘了兩件事，樸實無華，感人至深。該文既表達了對戰(zhàn)友的緬懷、悼念之情，也是希望后人永遠銘記這些英雄。為此，他特地將三烈士的名字放在標題之中。方志敏的目的達到了。隨著《方志敏文集》的出版發(fā)行，胡海、婁夢俠、謝名仁三烈士的英名也載入史冊，廣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