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了錯了

文/王金泉

懂了錯了

文/王金泉

不為良相，則為良醫，自幼目睹外婆受疾病的煎熬，覺得醫生能治病救人，神圣而崇高。長大后如愿成為一名大夫，行使救死扶傷的天職。近年，醫療環境有很大變化，傷醫事件頻發。作為醫生，我談點疾病診治過程中病人容易誤解的點滴，以增進對疾病發生發展規律、醫學特殊性、局限性和復雜性的理解，共建和諧就醫環境。文中的醫患對話均是日常工作中百分之百的真實情景重現。

一是要尊重客觀規律

萬事萬物都有其發展規律，自然規律決定人不可能長生不老，正常情況下，到一定的年齡，體內各臟器均出現老化、功能減退。因此，臨床上有些疾病是可以治愈的，有些疾病是可以緩解的，而也有些疾病注定是要發展的，治療的目的只能延緩疾病的發展速度，減輕癥狀，無法做到痊愈，甚至也達不到疾病的緩解。“有時是治愈，常常是幫助，總是在安慰”就是講的這個道理。臨床上，有許多病人追求絕對痊愈、絕對正常，在大多數情況下是無法達到的。臨床工作中，有一些病人治療后效果很好，從醫學上看，已達臨床痊愈，仍不滿足。

曾有病人跟我說：“醫生，我要病好。”

我：“你不是已經達到臨床痊愈了。”（腎臟病臨床痊愈是指沒有臨床癥狀，血壓控制滿意，腎功能正常，尿蛋白正常，可以有少量鏡下血尿，筆者注）

病人：“我要徹底好。”

我：“何謂徹底好？”

病人：“所有指標全正常。”

我：“你知道正常指標的來歷嗎？”

病人：“不知道。”

作者單位/南京軍區南京總醫院

我：“正常指標包含95%的正常人數據，也就是說正常人群中仍有5%的檢驗結果落在正常參考范圍外。體內有非常多的參數，即使身體健康，也很少有人全部檢查結果均在正常范圍。其二慢性病變是無法徹底好的，手術做得再漂亮，也會留疤痕，對不？”

病人：“我懂了。”

二是要尊重醫療行業的特殊性

曾有人認為醫療行業就是服務行業，可以視服務結果收費，病好了再付費。醫院是為病人服務的，能做的是診斷與治療。即病人得的是什么病，其實醫生不僅僅滿足于病人是什么病，同時要全面考慮病人的合并癥、臨床特征、病理特點、對既往治療的反應等等，在此基礎上做出全面、恰如其分的診斷。并依據診斷選擇治療方案，初步判斷對治療的反應，包括療效和藥物副反應。療效因人而異，無法做到多花錢就可以有好的結果。相反，因為病情重、病情復雜，花費多、療效差，甚至病人死亡的情形臨床上并不鮮見。

曾有人很認真地問我：“醫院按治療效果付費，好了再收費，不行嗎？”

我回答說：“醫院關門。”

病人：“怎么會？”

我：“腎臟病中，尿毒癥，能治好嗎？”

病人：“不能。”

我：“那腎科是否要關門？”

病人：“是。”

我：“內分泌疾病中，糖尿病，能治好嗎？”

病人：“不能。”

我：“那內分泌科是否要關門？”

病人：“是。”

我：“其它科，包括消化科、血液科、心臟科等都存在無法治愈但可以治療的疾病，是否都要關門？”

病人：“我懂了。”

三是要尊重醫學的局限性

目前大多數疾病的病因是多方面的，致病機制也是多重性的，藥物都存在副反應。因此有些病因是明確的，有些是無法明確的；只要接受藥物治療都同時存在有效果和有可能出現副反應的可能。其次，目前我國還沒有嚴格執行分級診療，三級醫院，尤其是名科室、名醫生都非常忙。門診時間可能只能解決診斷與治療的問題，至于疾病咨詢工作可能很難在門診完成，有關標本的留取、生活注意事項、藥物的用法都可以咨詢護士或年輕大夫。等了兩三天，就診3 至5分鐘可能短期內難以解決。美國梅奧醫院一個專家一個上午只看4至6個病人，而且有好幾個助手，我們國家目前能做得到嗎？目前沒有辦法。除了醫保“低水平、廣覆蓋”外，看病目前也只能“低水平、廣覆蓋”了，有些時候只能滿足更多病人看病的需求。

四是要尊重醫學的復雜性

同病有不同的臨床表現、有不同的發病機制。不同的疾病可以有相同的臨床表現、相同的致病機制。診斷應該是相同的，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疾病會發生變化，同時疾病的表現也有一個過程，診斷也可能會有變化的。治療是可以有不同的治療方案，所謂“同病異治，異病同治”在臨床上很常見，因此不能說對同一疾病治療方法不同，就一定有醫生存在過錯。

五是對醫護人員不能太苛求

醫護人員不是天使，病人也不是上帝。醫護人員不是天使，是指醫護人員只能做好診斷，合理治療，無法讓每一位病人都能痊愈。一個醫護人員要負責N個病人的診斷與治療，時間也要分配給N個病人。我希望病人是上帝，但上帝不是趾高氣昂，而是能理解、尊重醫療行業的特殊性、局限性和復雜性，甚至理解和容忍醫務人員一些小的差錯。人非圣賢，絕對正確是不存在的。

舉兩個例子。

一中年女性很認真地和我說：“你們應該中午、夜間和節假日門診。”

我：“為什么？”

病人：“因為正常工作時間我們要上班。”

我：“那按你的邏輯，商店、銀行、政府部門等都要中午、夜間和節假日上班。醫院已24小時值班。”

病人：“我錯了。”

有一天，在電梯上，一個小男孩看看我說“醫生也坐電梯啊？”

我“醫生也是人啊，不是神仙，也需要吃飯、睡覺……”

男孩：“我理解錯了，我認為天使就是……”

醫生不是神仙，無法做到一看病人，就知病人得的是什么病；也無法做到一治療，疾病就無影無蹤。醫院不是保險箱，病人一來，就平安無憂。

最后，遇到問題正常渠道解決

最近網上一篇“病人癌癥痊愈，醫生父親被逼跳樓”。由于早期診斷和及時治療，該病人恢復非常好，病人不是心存感激，而是懷疑診斷存在過錯，進而糾纏醫生及家屬，醫生父親不堪騷擾，繼而跳樓，在臨床中也不少見。我也曾遇到一例，病人因為急性腎功能不全轉我院就診，很快明確診斷為“多發性骨髓瘤，多發性骨髓瘤急性腎損傷”，接受了兩個療程的化療，病人臨床痊愈，因為經費問題未再進一步治療。去年來找過我一次，已復發，但只同意接受保守治療。前些天病人來找我：

病人：“你的診斷有問題，你和我家人說過，這個病預后差，不治療壽命只有6個月。我咨詢過很多醫生，也說這個病的預后不好。得病后我已活了6年了，去年復發后未接受特殊治療也近一年了，我還活著，說明診斷有問題。”

我：“你之所以活了6年，與你接受了兩個療程治療有關。不治療平均壽命6個月，不是每個人都是6個月，平均壽命不是我說的，是文獻記載的。更何況，我是和你家屬交流的，你家屬轉述可能有問題或你理解有問題。你若覺得有問題，可以走法律途徑。”

病人：“我不管，我覺得錢花冤了。”

我：“我能做的是建議你走法律途徑，錢是花在你身上，難道治療有效，壽命延長也錯了？”

病人：“……”

作為醫生，努力提高自己的醫術，提供更人性化的服務，為病人服務一輩子，是構建和諧醫患關系的最重要條件和前提；作為病人，多一點醫學常識、多一點理性思考、遇到問題通過正常途徑解決也是構建和諧醫患關系的重要保證。和諧的醫患關系不僅僅惠及廣大醫務人員，更多的是惠及千千萬萬的病人。疾病才是醫生和病人的共同敵人，醫生和病人應該是同一戰壕里的戰友，假若陳仲偉們被砍光了，那么病人一定都會成為魏則西。在醫患關系極不融洽的今天，我仍然相信目前不正常的醫患關系一定會改變，而且必須改變。和諧的醫患關系需要醫生、病人、媒體、法律、政府、教育等全社會的共同努力，期待那一天的早日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