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俐
(景德鎮陶瓷大學,江西 景德鎮 333403)
清中期宮廷花鳥畫風對粉彩花鳥裝飾的影響
馬 俐
(景德鎮陶瓷大學,江西 景德鎮 333403)
粉彩的產生背景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其工藝基礎源于康熙五彩及琺瑯彩,裝飾形態及風格則同時繼承了康熙、雍正、乾隆時期的宮廷花鳥畫的特征;加之這一時期的宮廷畫種流派多樣,并匯聚了本土與西洋的繪畫技法特點,因此粉彩是一種文化復合的產物。論文對清中期宮廷花鳥畫的風格特點進行分析,來闡釋其對粉彩花鳥裝飾形態的影響。
清中期;粉彩;宮廷花鳥畫;裝飾
清代宮廷花鳥畫興盛于清中期,并成為后世其它藝術圖樣的來源。這一階段宮廷花鳥畫的代表人物是對清代宮廷花鳥畫風產生重要影響的惲壽平(1633-1690)和蔣廷錫(1669-1732)。從繪畫技法來看,目前大多數涉及蔣廷錫的美術史論著作均指出其花鳥畫的風格淵源是惲壽平的沒骨法,蔣廷錫和鄒一桂均被認作惲壽平風格在宮廷中的實施者。而后,隨著以郎世寧為代表的西洋畫派的介入,中西合璧的院體宮廷花鳥畫風逐漸成為主流,成為粉彩產生之初的主要裝飾來源。從粉彩的表現題材來看,康熙時期是以花卉裝飾為主;到了雍正時期則形成了豐富多元的裝飾題材種類,其中以山水花鳥最為常見;至乾隆時期,在題材表現方面與雍正時期相比并沒有太大變化,但在表現方式及風格上,卻存在一定差異。由于郎世寧西洋畫風格元素的滲入,加之乾隆對于西洋畫風的偏好,使得粉彩裝飾具有了“中西合璧”的特點:既具有吳惲蔣派的技法特征,同時又吸收了西洋焦點透視等立體表現元素。從整體上來看,清代粉彩的裝飾風貌與同一時期的宮廷花鳥繪畫的流變過程基本同步。
(一) 惲派惲壽平畫風
從惲壽平數量龐大的存世品看,其畫作大致可分為三類:“沒骨工筆花鳥畫、沒骨寫意花鳥畫與純水墨花鳥畫。惲壽平的作品不少會在題跋中提到自己的師承關系,一般言及學習北宋徐崇嗣的,多屬于工筆沒骨一類,采用沒骨點簇渲染的花鳥作品,沒骨寫意的部分明顯受到元、明文人畫的深刻影響,具有濃厚的文人花鳥氣質。而其純水墨花鳥作品則多是來自宋、元、明以來的文人畫四君子題材,追求的也是文人的‘高逸’境界。”[1]他的早期花鳥作品,筆法工整雋秀,色澤清雅,畫面空間雖略顯局促,然尚能表現荷花嬌艷欲滴的清新和韻致,仍不失為生動之作。如其38歲與唐熒合作完成的荷蓮作品《紅蓮圖軸》(見圖1),是為祝王翚四十壽,唐熒畫荷花,惲壽平畫荇藻,是一幅其早期風格的代表作品。該畫作是他的一生畫風轉折的重要實物之證。此后,他的花卉畫作品畫藝日益精湛,如《花卉冊》(故宮藏),筆法飄逸雄奇,運墨瀟灑,達到了形神兼備的傳神境界,既隱去了年輕時的豪邁之氣,顯得蒼勁野逸,卻又不失方寸的工整和秀潤。
Correspondent author:MA Li(1984-),female,Ma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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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蔣派蔣廷錫畫風
蔣廷錫的存世作品數量略少于惲壽平,他的花鳥作品主要表現三種風格:“第一種是工筆白描的花卉及花鳥題材,這種畫風趨于傳統,與惲壽平早年花卉作品類似。如其宮廷畫作‘臣字款’花鳥作品,通常采用這種傳統風格。先以細筆勾勒輪廓,繼而以色彩皴擦點染,交叉重復,直至達到理想效果。第二種風格則最能代表‘蔣派’花鳥畫特色,由于這類風格一般不用于宮廷作品,因而沒有時間上的限制,可以于閑暇時光細細著筆,娓娓布置。第一步與前者類似,先以淡淡的墨色勾勒花瓣輪廓,而后用濃墨或焦墨確定輪廓的造型,在葉的尖端和背面以褚石或胭脂摻雜在墨色中,最后再以無色的干筆皴擦出葉面的凹處,產生立體視覺效果。而第三種風格色澤雅致,大量運用粉嫩的工筆彩繪,與惲壽平的精致點染有一定的相似性。”[2]在其存世的花卉作品中,《海棠牽牛圖》(見圖2)便是這樣一幅沒骨法與勾勒法并用,具有強烈的“蔣派”花鳥畫特色的作品。畫中繪有一秀石,勾皴后施以淡彩渲染,奇石后有一竿翠竹,與牽牛、海棠均以墨線勾勒,有藤條纏繞其上,牽牛花略顯花青,各分濃淡之色,尤其在設色上,不求濃烈,略施淡彩,用焦墨點提花心,淡雅秀逸。

圖1 紅蓮圖軸 來源:《四王吳惲繪畫》Fig.1 Red lotus fower from Paintings by Four Wangs,Wu and Yun

圖2 海棠牽牛圖 來源:《清代宮廷畫》Fig.2 Crabapple fowers and morning glories from Qing Dynasty Court Paintings
(三) 以郎世寧為代表的西洋畫派
郎世寧于康熙年間來到中國,起初以傳教士的身份傳播宗教文化,最終卻因其所帶來的西方繪畫形式而聞名于世,并成為宮廷御用畫師。雍正皇帝即位后,郎世寧更是創作出不少風格更為新穎,畫面更為出眾的花鳥作品。如《花鳥圖軸》、《嵩獻英芝圖》等,均受到雍正的喜愛。畫面雖然保留了中國傳統繪畫形式及結構,但在具體的技法上,則基本上沿用歐洲的畫法,講究動物的解剖結構及外形的準確,注重翎毛質感的表現,花與葉也表現出厚度及質感。在這些畫作中,郎世寧充分展示了他的西洋油畫功底,造型準確、精細,以素描和明暗效果凸顯畫中物體的立體感。郎世寧在西畫技法的基礎上,融合傳統中國畫的風格,確立起其在宮廷畫師中的優勢地位。
康熙雍正時期,郎世寧幾乎是以西洋畫的表現手法進行繪畫創作。其作品畫面中既有油畫中的光影變化,又有傳統繪畫畫面層次上的明暗深淺的色調。但往往出現畫面局部過亮或過暗的情形。崇尚華麗美艷藝術風格的乾隆十分喜歡郎世寧的畫作,但對其中暗部的表現不甚滿意。而后郎世寧改變手法,僅改變色彩的深淺濃淡,并不刻意將局部暗化。此后,郎世寧的宮廷花鳥畫作得到了極高的推崇。
(一) 裝飾繪畫風格特點
雍正粉彩受康熙時期傳統宮廷花鳥畫的圖式風格影響較大,在具體的圖式表現上,與蔣派、惲派的繪畫風格極為相近:畫面多以平面呈現,花鳥的造型、紋飾表現細膩,但未見濃艷的色彩。乾隆粉彩則在裝飾上呈現出新的特點。首先,在畫面整體的裝飾上,體現出豐滿的特性。無論是以華麗的色彩裝點底色,還是以純繪畫語言進行展現,畫面都顯得非常豐滿。其次,在具體事物的表現上,乾隆粉彩表現出與郎世寧宮廷花鳥畫類似的特點,集中體現在植物的花瓣裝飾上,花瓣開始有了光影立體的裝飾特點,在花瓣之間,開始出現明暗的細節,濃淡相宜,俯仰有勢。體現出與郎世寧西洋畫風格一樣(見圖3)的光影立體的表現效果。同時,在花瓣表現上,還加入了光線透視效果,花瓣之間的疊影清晰可見。顯然,從雍正粉彩到乾隆粉彩,其裝飾畫樣上所顯現的正是不同時期宮廷花鳥畫的差異性特征。前者以蔣派、惲派為代表,后者則以西洋畫風為代表。

圖3 郎世寧花鳥畫 來源:《清代宮廷畫》Fig.3 Flower-and-bird painting by Giuseppe Castiglione from Qing Dynasty Court Paintings
在筆法上,清中期粉彩重點吸收了吳惲及蔣派的工筆花鳥畫風。尤其在花瓣的整體造型以及花鳥的局部細節處理上,采用沒骨技法,突出畫面的精細層次感;而對于邊緣處的羽毛、花尖等處,則以大量繁復的線條裝飾,使得筆筆精細,分毫畢現。這種手法恰恰體現出清代宮廷花鳥畫的典型特征:畫工繁復,盤根錯節。當然,其寫意味則遠不及吳惲及蔣派花鳥的晚期作品濃厚,而是逐漸朝著雍容華貴、富麗堂皇的重工筆方向發展。乾隆以后,以郎世寧為代表的西洋畫派不僅對當時的宮廷花鳥畫產生了關鍵性影響,同時也將這種特殊的風貌呈現于粉彩、琺瑯彩等瓷繪裝飾之上。尤其是明暗的陰影處理,以及焦點透視的構圖技巧,在這一時期的粉彩之上皆有著重要的體現。譬如郎世寧花鳥畫與乾隆粉彩花鳥圖樣(見圖4),兩幅圖片筆法相近,其花枝及花葉等處,沿著莖與脈的邊緣繪出淡淡的隱線;而在鳥的尾羽上,也用筆墨的粗細疏密,來表現明部、暗部細節,過渡自然,使得畫面凸顯出明顯的立體感。
(二) 裝飾色彩風格特點
在用色上,宮廷花鳥畫的表現過程是通過白描造型、勾勒填彩,再采用分染、罩染、統染、點染、接染、撞水、碰色等技法描繪對象,以此產生栩栩如生、精致動人的視覺形象。其造型及敷色皆以寫實主義風格為導向。清中期宮廷花鳥畫的這種設色特點與粉彩是有一定的相似度。粉彩的色彩具有鮮而雅,粉而柔,厚而濃,艷而不俗等特點,且層次濃淡表現細膩、豐富。如《雍正粉彩花鳥紋扁壺》(見圖5)的純白素凈的底色,花朵設以粉嫩的粉紅色系,枝葉則以素雅的赭色系表現,既雍容又不失文氣。粉彩的色料為油性彩料和水性彩料相結合,色澤透明溫潤,在光照的作用下發出亮光,色澤晶瑩剔透,溫婉如玉。粉彩的最大表現力體現在色彩的細膩變化上,尤其在于顏色深淺濃淡的過渡上,層次分明,使表現對象呈現立體感。此外,由于粉彩的繪畫風格偏向于雋秀、典雅的清新之美,因而線條纖細,筆法曲美,呈現出婉約的風姿。

圖4 清宮廷花鳥畫(郎世寧)與乾隆粉彩花鳥來源:《清宮檔案》Fig.4 Court fower-and-bird painting of Qing Dynasty by Giuseppe Castiglione and famille rose fower-and-bird decoration of Qianlong period from Archives from Qing Dynasty Court

圖5 雍正粉彩花鳥紋扁壺 來源:《清宮檔案》Fig.5 Flat famille rose fower-and-bird teapot of Yongzheng period from Archives from Qing Dynasty Court
(三) 裝飾構圖風格特點
在構圖上,清中期粉彩結構富于變化性,往往不拘一格,除了常規的“S型”、“C型”或對稱式布局之外,往往還根據器型的變化作出調整。它在整體上集成了自元代以來的花鳥構圖規則,又部分融入了西洋繪畫的開放式布局特點。主要體現在花葉的走勢上,一般呈螺旋上升的趨勢。主體由一枝或數枝花葉蜿蜒曲折而成,起初從兩個方向分化,而后跨過畫面的中下部,進而相向聚攏。優美的弧線,以及陰陽調和的動勢,有一種優雅流暢、婉轉迂回的感覺。除了整體的結構變化,花枝的細節上也體現出主與次、開與合、疏與密參差分布的特點。鳥與蝶穿插其間,錯落有致、層層遞進,葉脈相連、氣韻流暢,體現了自然萬物的生長規律,并飽含了一種強有力的內在生命力。
從乾隆時期粉彩花鳥的風格表現上,可以看出其中聚集了多重畫風元素,包括此前的宋元文人畫風及之后的院體畫風乃至西洋畫風。從其產生及流變方式來看,產生這一復雜藝術風貌的根本則是文化的糅合與變遷。具體來看,主要表現為以下幾方面。
首先,文人畫的廣泛融入奠定了清中期粉彩花鳥的裝飾基礎。清初時期,受“四王”、吳惲畫風的綜合影響,文人畫風從摹古逐漸走向原創,兼工帶寫。至乾隆時期,文人花鳥畫風開始被其后人所承襲,這批人后來也陸續被聘入宮作畫,如唐岱、張宗蒼等還在市井之間被授予畫師職位。不過與民間的相比,清代宮廷花鳥即便有著文人畫風的成分,但往往在細節上要苛嚴許多,水墨意蘊并不濃郁。尤其是后來將這種畫風引入粉彩中時,往往需以開光等工藝進行框定。于是,畫面主體部分常常受形制的影響而必須作出調整。由此看來,清中期粉彩花鳥保留了文人畫風的部分元素,如題材、構圖等;但同時又改變了其筆墨、設色特征,屬于一種基于裝飾語言的形式改造。
其次,宮廷花鳥風格成就了清中期粉彩花鳥的整體風貌。在傳統觀念看來,相比于文人畫風,宮廷畫風設色濃重,筆墨精細繁復。因而不少畫論認為其過于媚俗而將其置下一等。然而,在乾隆時期,其創作群體卻多于文人畫派。這主要因為乾隆本人偏好于奢華大氣、富麗堂皇的風格。無論是畫作,還是宮廷中的日常用具,都必須精細而繁復,極盡工藝之美。這恰與康熙、雍正時期的古樸、雅致形成對比。因而,為了在風格上與宮廷裝飾效果相匹配,乾隆粉彩花鳥亦需以更為奢華氣派的風格進行裝飾,宮廷畫風自然成為了首選。清中期粉彩花鳥布局繁密嚴整,勾線細膩入微,設色粉潤艷麗,裝飾效果極盡華貴。
此外,中西合璧成為清中期粉彩花鳥的典型特征。西洋畫家早在康熙、雍正時期便已開始進入清宮廷,但由于帝王審美偏好不一,西洋畫風一度未能引導主流。而乾隆則對此風格大為贊賞,于是以郎世寧為代表的西方傳教士畫家開始備受寵信,清宮廷畫派開始掀起一陣西洋風。與此同時,作為乾隆本人大力推崇的粉彩瓷,亦充分吸收了郎氏畫風,在裝飾效果上引入西洋油畫技法,使其呈現出典型的西方立體風格,如焦點透視法、陰影渲染等。從而使其風格迥異于康熙五彩的裝飾效果,題材、表現手法更為豐富多元。
[1]惲壽平.清代宮廷畫·花鳥.天津∶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2006∶46-47.
[2]陳師曾.清代花卉之派別.中國繪畫史.中華書局.2010∶28.
[3]鐵源.明清瓷器紋飾鑒定.人物紋飾卷.花鳥紋飾卷.四季花卉卷. 北京∶華齡出版社,2001∶213-214.
[4]顧平.清代乾隆朝畫院的歷史沿革與繪畫成就 [J].榮寶齋,2010(11).
[5]孔六慶.中國陶瓷繪畫藝術史[M].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2004∶76-77.
[6]丁敘鈞.明清釉上彩瓷器.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4∶44-45.
Infuence of Mid-Qing Dynasty Court Flower-and-Bird Painting on Famille Rose Decoration
MA Li
(Jingdezhen Ceramic Institute,Jingdezhen 333403,Jiangxi,China)
Famille rose decoration arose with its distinction: its techniques were derived from Kangxi wucai and cloisonné,and its decorative patterns and styles bore the characteristics of court flower-and-bird paintings in Kangxi, Yongzheng and Qianlong periods of the Qing dynasty.The court paintings of these periods witnessed a trend of diversity in their development,integrating the techniques from China and West.Therefore,famille rose decoration resulted from cultural fusion.This paper analyzes the features of court fower-and-bird paintings in mid-Qing dynasty and explains their infuence on famille rose decoration.
Mid-Qing dynasty; famille rose; court fower-and-bird painting; decoration
date: 2015-10-18. Revised date: 2015-12-28.
TQ174.74
A
1000-2278(2016)03-0317-04
10.13957/j.cnki.tcxb.2016.03.020
2015-10-18。
2015-12-28。
通信聯系人:馬l俐(1984-),女,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