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博士生、臺生張立齊　已經在大陸踐行“體驗式交流”

作者｜記者 程朔 實習生 丁悅芳寧

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博士生、臺生張立齊已經在大陸踐行“體驗式交流”

作者｜記者 程朔 實習生 丁悅芳寧

張立齊在課堂教學中

“聽說下學期開春會比現在更冷，我會覺得這是人生的挑戰，現在回北京會覺得北京太熱。我一直堅持冷水洗浴的習慣，在支教那地方也堅持下來了，然后再在北京洗澡，感覺北京的冷水簡直就是熱水。”

“初中的地理、數學、歷史這些課程我全部都可以勝任，通過教學，我對大陸的教學內容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現在班里的孩子們都被我帶出了臺灣腔，我也會不自覺地用內蒙古話問一聲‘干啥呢？’”

“和孩子們在一起的日子里，一方面我是個老師，另一方面則又像是體驗了一回初中生活。學生變成了老師，南方人生活在北方，這很讓我 ‘有感’。我要努力完成各項教學任務，還要成為孩子們的朋友。”

張立齊，出生在臺中，后來落戶金門，現在北京大學攻讀博士學位，2015年開始在內蒙古赤峰巴林右旗所屬的大板鎮支教。

剛結束的2016年全國兩會上，全國政協主席俞正聲指出，要“開展面向臺灣青少年的體驗式交流”，引發全社會廣泛關注。

對張立齊的采訪，在2016年全國兩會開幕前就已完成。而整理材料的過程，正在兩會舉行期間。工作中，我們發現這位臺生正在踐行“體驗式交流”。

補充采訪中，他說，與大陸的同學或者朋友共事，讓他有更多可能深入認識、了解大陸；也讓他有更多機會與大陸人建立聯系、培養情感。

結緣金門 還有高粱酒

記者：你是臺中人，怎么后來會與金門結緣呢？

立齊：我是半個金門人。我原先家在臺中，讀碩士生的時候，戶籍才放在金門。到金門大學讀研的時候是24歲左右，主要做大陸的研究，那個專業相對來說到金門島外出差的機會比較多，基本每個月都會到大陸的各地方去出差，都是幫忙臺商與大陸政府的溝通協調，或者是參加國共的會談這樣子。在金門讀書的時候，與當地地方關系很好，當地選縣長的時候我去參加輔選了，我還在金門縣政府工作過。

臺灣規定，男孩子滿18歲必須服兵役。我當時是在官田的新訓中心參加新兵訓練，那里有規定，只要是金門戶口都會在官田的新訓中心拿到獎金，記得好像是5000塊臺幣，然后還會每人頒發一個紀念章，前段時間我收拾東西的時候，還看到它，古色古香的、很精致。我覺得這也是臺灣相對于大陸會比較自豪一點的地方，即便是大批量生產的東西，臺灣生產的還是相對更精致。

離開新訓中心，我到了臺中服役。本來有規定，金門人應該在金門當兵，臺中人就應該在臺中當兵的。但當時參加新訓的金門兵都呼吁要去臺灣當兵，說他們從小到18歲都在金門，當兵了就不要還在金門……結果大家去抽簽。我的運氣蠻好的，一抽就抽到了家門口，臺中。我算了下，從家騎車到部隊只需要20分鐘。

那時有10個金門兵抽到臺中，他們放假沒地方去，因為機票太貴不能回金門，就都與我一起度假。金門人與臺灣人，說話時的音調語速跟使用習慣都有差別，金門人還有自己的一些方言，我于是總是一出門就為一票人馬充當翻譯。

語言之外，臺中和金門，其實還是有很多不同的。到金門之前沒吃過所謂的大餡餅，也沒見過花椒，我在金門第一次吃大餡餅的時候就奇怪，那味道很難理解，感覺餅里面放的是清潔劑嘛……后來知道了那是花椒的味道，習慣了以后，感覺也是蠻不錯的。之前我在臺中，本地人喝啤酒比較多，白酒比較少。到了金門，發現、也體會到白酒的“重要”。金門那個地方海霧大、濕氣重，也沒有暖氣片，所以當地人在那邊一冷就喝白酒，身體才會比較暖。只能靠身體來發熱，所以當地白酒消耗量很大。

記者：都知道你很有酒量，就聊聊你與金門酒的緣分吧。

立齊：聊這個話題，不得不先說，學喝酒，在金門有優勢！我在金門學喝酒，先是沾了金門地緣優勢的光，同時也是受了金門人的影響。

金門是臺灣各地區唯一不需要臺灣財政支持的，而且還能上稅給財政，原因就是它有金門高粱酒這份收入。在金門，高粱酒廠收入已經足夠供整個金門的學齡教育，所以金門所有的小朋友，一直學到中學都是享受免費教育的。

金門另有一項特殊的社會福利，居民必須在金門入戶籍滿一年才能享受到這個福利，內容就是金門酒廠的配酒。金門酒廠一年三次配發戶籍居民高粱酒，有春節配酒、端午配酒、中秋配酒，每季配12瓶一公升的酒。如果按照市價算的話，一年白給了6000元人民幣。

金門高粱酒有分不同檔次哦，好一點的是只在金門島內銷售的紅瓶子的酒，它用金門當地紅土上種的高粱和金門本地地下水生產。一般市面上銷售的酒是一年到兩年出來的酒。對金門居民的佳節配酒是放兩到三年，比一般的多放了一年。各種紀念酒會有更多的儲藏年份，兩岸領導人會晤時用的就是10年左右的酒，它的瓶子是黑色的，所以叫黑金剛，它存量已經非常少。中國人長久以來就已經形成了一種白酒文化，其中一個內容就是，更陳的酒就要敬給更親、更重要的人。

在金門大學讀碩士生的時候，當時的導師經常來往兩岸之間，他說，東方人、西方人，特別是中國人，桌面談判、溝通交友的時候，通常要用酒來調節氣氛，要是某人喝酒之后就不清醒了，那就上不了場合了。所以在上課的時候就給我們一個硬性的指標：在開正課前先去到餐桌上“上課”，名為“打通關”，就是你必須每個人對喝一杯，每個人正轉逆轉轉一圈，就是打通關，第一個叫進關第二個叫入關，入關之后，老師就說好，可以開課了。如果某位學生在喝完這兩關之后沒有能夠保持清醒，這門課的后面內容就學不到了。

所以我在金門時喝白酒學得快，很快就進入喝完白酒還能保持清醒這個狀態了。那段時間內，國共間的大型會談我參加過兩次，海峽論壇我也有參加過，那中間我就發現，老師說得沒錯，真的是那個樣子，中國人彼此之間不管有再多的隔閡，通常喝了白酒之后，就親密無間了。

記者：到大陸讀書，喝金門高粱不方便了，會不會不習慣呢？

立齊：金門高粱，其實也就與大陸這邊的白酒都差不多的。有說金門高粱的制法就是源于河北的“衡水老白干”。我有試過，我在河北多次喝過“衡水”，在北京喝過“牛二”，到內蒙古也喝了幾種白酒，感覺喝這些當地白酒也沒什么不適應的情況出現。

我支教的地方，喝到酒精度最高的是62度的“套馬桿”，我就覺得喝的蠻習慣，口感味道都很接近金門高粱。

我支教的那個學校，就知道有個臺灣人會來，他們就想臺灣人應該不是很能喝酒，開始的時候很看輕我呢。我一開始還是很客氣地說酒量不行啊什么的，然后看到那個62度的“套馬桿”，喝了一口覺得就跟金門高粱差不多嘛，然后就哐哐兩下，干掉一杯。兩頓飯過后，大板鎮四中的領導老師們最終確認了，我和他們相當有共同語言啊，大家是同道中人！于是我更加感受到金門大學老師教導的很接中國人地氣：喝了酒，人和人之間的感情融洽就會更加快那么一些！在內蒙古支教的這段時間，總的感覺是，那邊的漢民能喝、少數民族更能喝。我所在的雖是漢校，但許多學生家長不是漢族的，蒙古族同胞喝起酒來相當不可小覷，好在我來自金門。

其實，像高粱酒這般，兩岸相通的事物其實很多呢。比如在赤峰，一個老師說帶我們去吃一種叫做“抻面”的食品，我們都覺得好新鮮、好興奮地接觸一個新事物。結果到了飯館才發現，所謂“抻面”，根本就是我們在南方吃的“拉面”嘛！還有一次，一個老師說他的女兒做“紫菜包飯”很拿手，請我們去家中嘗新，我就在想“紫菜包飯”是什么東西，聽上去好像很好吃的樣子，上了餐桌就發現，他女兒做的原來就是“壽司”。之后才了解到，我們在臺灣吃這一類的東西，按照日本的說法，統一稱作“壽司”；而在大陸北方，特別是靠近東北的地方，引入的類似的東西，就按照韓國的說法，叫它“紫菜包飯”。

從這里可以看出，兩岸間有眾多的社會文化元素是相通的，它們可能會因為所處地域不同而擁有不同的稱呼甚或各具一定的地方特色，但它們的內容質地其實相同，而真正了解并接受這個現實，就確是需要親身體驗。

負笈北大 還到內蒙古支教

記者：談到支教，這是我們最感興趣的，先請談最初參與的原因吧。

立齊：第一次知道“支教”這個詞，是在2008年。那時我到廣州與華南理工大學的學生會做交流，他們學生會的會長一畢業就去貴州支教了。我去過他支教的地方一次，幫他做了一些工作，比如給一些小孩子寫一些鼓勵的卡片啊，和支教地方的小孩互動啊等等。當時就發現那個貧困縣，教學資源相對比較缺乏，學生的精神層面也是比較缺乏的，那次活動之后我覺得支教這個事情其實是很有意義的。

臺灣也是有類似項目的，叫做“偏鄉教育”，主要是面向少數民族，就是那些還在山地里生活的族群。我記得在臺灣去賑災的時候遇到這樣的族群，發現在那里的人與城市里面的人會有很大的差距，而且這個差距有可能就是一輩子的差距。一個人，要是在基礎教育的時候沒有多那么一點點的希望和外界的訊息，那他可能這一輩子都離開不了相對封閉落后而生活貧苦的地方。為了這些地方的人，特別是未成年人能夠至少有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我覺得，向他們提供相對先進一些的教育資源是非常有必要的。因為根據水桶原理，全社會的整體進步，會要求社會內的每個個體全部都有發展，不能允許有短板出現。

那位學生會會長支教回來時，我們兩個已經成為聊得很好的朋友。他回來做研究生的時候我再去拜訪他，就發現他其實在那支教一年的實踐中學到了很多東西，發掘出很多非常基層的問題，這些東西就影響了他之后的學習、研究、工作，甚至面對客觀世界時，做出的諸多判斷。他的這個經歷，一直令我很心動。

那時我還在金門攻讀碩士學位，這個事情就一直擱在我心里面，一直到結束兵役。到北大讀書的第一年，因為課業壓力比較重，所以仍然沒有將支教這個事情放到日程中。到第二年，課業壓力相對比較少了，我也就開始關照心中一直留著的這個情結了。

我覺得，能在大陸的偏遠困難地區支教，那對我的人生會是一種非常有益的歷練。我們這代臺灣年輕人出于自己的想象或者上一輩灌輸的觀念，很多人認為大陸農村仍然普遍落后，但真正融入其中之后，才會發現很多地方并非如此，比如我支教所在的巴林右旗，綜合條件雖然比北京差很多，但其現代化程度已經很高了。可以說，近年來大陸農牧區的改造與建設，很有效果。大陸面積廣闊，每個地區都有不同特色，不去“走透透”，就真不能說“懂中國”。

記者：為什么專門申請到內蒙古去支教呢？

立齊：這個并不是我自己就能決定的呢。我當時有4個志愿，分別是西藏、新疆、青海和內蒙古，內蒙古排在第四個呢。將我放在內蒙古，是相關方面開會討論后的決定，他們這樣的安排，可能是要綜合考慮到很多層面的問題，我能理解其中的用心，也很感謝這樣的安排。我知道，因為是臺灣籍的關系，所以在幫助我達成支教心愿的過程中，各方面都做了很多考慮，也做了很多的努力。

我在北大第一次申請支教并沒有成功，那次是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一個學校需要教師支援，在走相關程序的過程中遇到一些麻煩。這之間我發現，一些邊遠困難地區確有很強的需求，但一方面有意志愿去支援的人并不多；同時，本來不多的志愿者中，由于種種因素所限，完全符合條件的人選又會更少。這需要相關部門多動腦筋去設計辦法，來幫助那些地區解決好面臨的問題。

第一次申請失敗，我沒有放棄想法。那以后，我繼續到處詢問，怎樣可以得到支教的機會。很巧，有一位關系不錯的學弟，曾經到青海支教一年。他比較了解渠道，知道了我的想法后答應幫忙，然后也就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吧，他就給了我一個消息，說正在征集北京大學第17屆研究生支教團，剛好還有一個名額可以爭取。

申請過程中又遇到了一點麻煩。提交申請，必須要注冊登陸一個志愿者網站，而在這個網站注冊，必須實名并寫入身份證號碼。我們臺胞證的號碼數位與大陸身份證編號的數位不一樣，根本就沒有辦法注冊！好在后來經過多方努力與協調，總算一波三折地解決了問題。

所以這里還是要順便通過你們再向有關部門提一個呼吁，就是希望臺生們能有一個跟大陸人相似的身份證件，它要擁有能夠方便使用的證件編號。沒有這個號碼的話，我們在很多時候辦事就像面臨了一堵玻璃墻。個人感覺既能打破玻璃墻，又能保證區分編碼主人來自臺灣，這在技術上是可行的。

我同時也希望相關政策能夠更加開放一些。大陸各種諸如支教、村官之類的基層體驗交流活動，如果能夠給臺灣年輕人更多的機會來參與其中，那么臺灣青年了解大陸、參與建設的熱情就會更加強烈地被激發起來。

記者：支教中有哪些情況給你留下比較深刻的印象呢？

立齊：支教時期，我在學校教初一的地理和初二的歷史。印象深刻的首先是，當地真的缺老師，當地老師也很需要培訓。牧區家庭，現在年輕人基本上都不愿意待在老家，或者因北方天氣比較寒冷就去外面打工。學校里面大部分的學生，會是爸爸媽媽出去打工，孩子由爺爺奶奶養大，存在隔代寄養的問題，小孩子可能就有些心理上的壓力，比較來說，就是更單純一點、更野性一點，當地的老師更傾向于嚴肅地去管教，而我們支教團的老師比較不會很嚴厲，特別所謂“副科”老師，小孩子更喜歡跟我們玩在一起。相比我們，當地老師的教學觀念和教學手段還是比較有落差，需要溝通與磨合。最明顯的，我們支教者在當地教學生以外，還承擔最多的，就是對當地老師的培訓任務，教的比較多的是如何上網搜羅資料和PPT怎么做。

其次的一個深刻印象是，那里的孩子們在小學的時候就已經習慣了住學校，也就是寄宿學校。學生下課都是住在學校，他的家一般相對比較偏遠，回家一趟通常坐車就需要四五個小時，這個時間都幾乎可以從內蒙古回到北京了。以前覺得小孩子寄宿在學校，會時常想家。但是我到那里后會發現，那里學校的學生幾乎沒有太多的想念家庭、想念家人。可能是因為隔代寄養的關系，孩子們上到中學就感覺回不回家其實都一樣了。我個人覺得這其實對小孩子不是很好，這樣小孩子對自己父母的親情關系可能會相對比較疏遠，從大的方面來說，不利于親情社會的結構維護。

最重要的，是感覺當地相對于外地，甚至當地自己，在學校教育教學軟件、人力資源分布方面的情況，顯得相對差強人意。其實這次我們同時有幾個支教團分別在同地區的幾個不同的旗(縣)。我比較特別，因為是博士生，所以會多參加一些學校教學之外的活動，我將我所在地方周邊的3個旗都跑了一遍，去做一些講座或者問答的活動，順便做了調研。這個過程中，就這幾個縣內，教育資源的分布就不太均勻，尤其發現我所在的那個旗，其實是資源相對比較少的。

我感覺，要解決好偏遠地方的教育問題，是需要把教育資源的分配情況完善一下。而這個需要頂層設計，不能各縣都只管各縣的，而是需要統籌規劃，該補的補，讓起點更公平一些。我每年都要寫調研報告，我現在就準備寫這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