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豈止是豪門興衰？

鄭渝川

18世紀通常被認為是革命的世紀，工業革命和法國大革命從根本上挑戰了過去的經濟和政治關系。而另一方面，18世紀也是英國在全球范圍內確立殖民霸權的世紀，盡管北美殖民地掙脫了其控制范圍，創建了新生的美國，但從印度到非洲，從澳洲到加拿大，再到東南亞，到處都是英帝國的船艦和旗幟。倫敦將因此成為世界的中心，這樣的地位將延續到20世紀中期，才被華盛頓+紐約取代。

我們現在看到的《帝國豪門：18世紀史》，出自英國著名歷史學家、羅斯柴爾德家族成員、哈佛大學杰里米和簡·諾爾斯歷史學講座教授以及歷史與經濟學聯合中心主任、劍橋大學榮譽歷史學教授艾瑪·羅斯柴爾德。這本書向讀者介紹了18世紀興起的英國豪門約翰斯通家族。

這一家族的四姐妹和七兄弟在18世紀20—30年代成長于蘇格蘭。約翰斯通兄弟們發家致富的足跡踏遍了“日不落帝國”控制下的全球各地，從股票投機、貿易壟斷、奴隸貿易，再到充當英屬東印度公司的戰爭代理人，而該家族留守在蘇格蘭的姐妹姑嫂，則扮演著私人信息交換的角色。在報紙、廣播、電視媒體產業出現之前的近代，政治和商業信息具有極大的稀缺性。掌握了信息，特別是先人一步掌握信息，就將獲得更多的機會。

有意思的是，約翰斯通家族中的男性成員結交的密友，皆是18世紀英國最為有名的哲學家和經濟學家，包括大衛·休謨、亞當·斯密等。某種意義上我們也可以認為，影響深遠的蘇格蘭啟蒙運動、現代意義上的經濟學等，與包括約翰斯通家族在內的英國18世紀豪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約翰斯通家族影響了休謨和斯密等人如何看待當時正在劇烈變化的世界。

當然，這樣一個豪門家族所擁有的財富和地位，具有相當的脆弱性。美國獨立革命期間，在英屬東印度公司的擴張過程中，在英國廢除本土奴隸制的政治社會運動中，在其他許多次的事件中，這一家族的成員令人匪夷所思地站在錯誤的立場上，或者是失敗方。而多達11人的兄弟姐妹之中，盡管涌現出躋身英國政壇的頭面人物，卻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對新興科學技術和軍事感興趣。這就注定，在工業革命加速英國經濟發展和轉型、殖民霸權確立穩定了英國工業市場的大背景下，約翰斯通家族僅僅只能成為短暫勃興的豪門過客。

約翰斯通家族的興衰史，《帝國豪門：18世紀史》這本書，對于今天的讀者理解18世紀的歷史具有重要意義。這不再是歷史教科書上撰寫的抽象描述和籠統結論，約翰斯通家族的研究價值就在于，這一家族的成員留下了關于自身生活、工作、家族內外關系的大量記錄，包括事務清單、遺囑及附錄、契約、日記、財產清單、法庭起訴狀及應訴訴狀、票據等。并且，約翰斯通家族的成員熱衷相互通信，似乎是有預見性地知道后世會有研究者將他們的經歷作為18世紀的標本，不僅討論個人的生意、家族成員之間的關系，而且也涉及很多歷史事件。有趣的是，這一家族的一些成員在通信中頻繁出現當時非常流行的啟蒙詞匯，也曾身體力行地鼓吹那些時髦詞，但這相反分散了家族的注意力和運氣。

我們也可以認為，約翰斯通家族是古代、近代朝著現代轉型的進程中，在強有力的中央政府建立之前，思想上的自由主義、軍事上的自由擴張、經濟上的自由放任相結合，為普通英國人創建出的成長機會的成果顯現。時代的轉型，帝國體系的繁雜并因此為官僚主義、尋租腐敗創造的牟利空間，英國殖民體系下的法律混亂，如此種種，都成為一個有雄心的家族發家致富的機會。既然是暫時性的機會，那就必然要隨著大時代的進程而消失，歷史將把更多機會留給一個多世紀之后的洛克菲勒們，后者對于現代經濟的貢獻要比約翰斯通家族大得多。

（作者系書評、時評作家。千余篇時評文章見于《南方都市報》《信息時報》《東方早報》等報媒； 另有近千篇書評文章在《信息時報》《經濟參考報》《深圳特區報》等媒體刊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