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垚
在北大教書多年,教師的任務之一就是編寫教材,我自20世紀60年代跟隨周一良、齊思和先生參加周吳本世界通史教材編寫開始,可以說參加了不少此類教材的編寫。不過越編熱情越小,我曾經評論說我們的世界通史教材是“千人一面”,“味同嚼蠟”,雖有對前輩不恭之歉,但卻是自己的真實感受。此次《世界文明史》的編寫,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當時系領導說世界史專業教師你年齡偏大,就將你的名字寫在前面申請,不要你做什么具體工作,我答應了。但項目下來后就擺脫不了,只好硬著頭皮主持下去。從1996年教育部立項,2004年出版三卷本,2005年修改為兩卷本,2016年修訂再版,已經過去20年,撫今追昔,感慨良多。
這是北大歷史系世界史專業全體教師的成果。那時世界史教師還有差不多40人,學科門類齊全,所以定下以一系之力編寫的原則。全體世界史同仁和部分中國史同仁都參加了如何編寫的討論(參看《北大史學》,第5期,1998),許多意見對制定大綱很有裨益。本書不同于坊間流行的文明史,那些書大都由西方學者編寫,實際上是一種世界史。本書以文明為單位書寫世界歷史,不是流行的從西方看世界,而是力圖以世界的眼光看世界文明的演進。在農業文明階段,強調亞非地區各文明走在世界歷史的前列,在工業文明階段,指出當時中華文明、伊斯蘭文明和西歐文明,都有自己的發展,都在尋求走向現代化的道路。西歐文明走在了前面,率先實現了現代化、工業化,而且其工業文明迅速向世界各地傳播,在傳播過程中外來的西方工業文明和本地的農業文明發生了沖突,也發生了相互的吸收和融合。我們在指出西方工業文明的先進性的同時,也指出各文明仍然是自主發展、成長的,仍然保持著自己文明的特性。先進的文明對世界文明的發展做出了貢獻,可是看似后進的文明,也會對先進文明做出貢獻,例如美洲的農業文明之貢獻就是一例。
本書寫出了第三次工業革命,甚至也寫到了信息技術的發展,指出西方工具理性的過度高漲所帶來的社會矛盾,所造成的問題,如核威懾、冷戰、環境污染、能源危機、經濟危機、貧富分化加劇、貧國與富國斗爭激烈等。但那時還沒有明確看到第三世界如此有力的崛起,上海合作組織形成且日益發揮作用,金磚國家經濟力量日益強大,中國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所以對由此引起的世界格局變化以及思想認識上的變化反映不夠。如果說第一版時沒有寫出這些還情有可原,那第二版的忽略就是我不可推卸的責任了。希望以后有第三版能改正錯誤。
本系世界史學者應該說足可以完成此書的寫作,但在分工時考慮到人員不應過多,以后難于統一,所以壓縮了作者。初稿寫成后,我曾經進行了通讀,由于治學粗疏,只注意到如何刪繁就簡,沒有看出有一些錯誤和硬傷,不久就被人指出。這正是一個改正錯誤的好機會。我決定邀請校內外同行開一次審讀會,請大家指正錯誤。會議于2005年4月召開,與會學者提出了許多很好的意見,改正了我們所犯的許多錯訛,使本書得到了提高。后來的重印出版,我就比較放心了。
多年編寫教材的經驗,我感到成書于多人之手,很難統一。觀點不統一,寫法也不統一。定下來一個大綱,討論通過了,貫徹起來就走樣,往往難以達成一以貫之的效果。周吳本世界通史教材,我們寫成后,老先生們集中在中央黨校,花了三年時間,精雕細刻,反復討論修改,方才可以說是比較統一。那時有黨的堅強領導,可現在“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之勢,和那時不可同日而語,所以我感到編寫一本一以貫之的教材,是十分困難的。我想,編寫一本有統一觀點、方法、寫法的世界通史,最好就是由一個人完成這項工作。那必須有像布羅代爾、麥克尼爾這樣的博學多識的學者,方才可以一試。就是像這樣的學者,也難免學術準備不足。像布羅代爾寫的《文明史綱》,就把中國和印度歸為遠東的文明,其特征是難于進步,老在原地踏步,也就是處于停滯狀態。而麥克尼爾的《西方的興起》,更認為世界歷史發展的道路就是歐美文明的勝利進軍。這些都可以說是他們對東方的認識不夠所致。什么時候會出現一本真正的世界文明史,我將翹首以待。
(作者系北京大學教授,著名歷史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