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規劃要做到明智化
—— 訪“新加坡城市規劃之父”劉太格

□ 本刊記者 邢 華

?

城市規劃要做到明智化
—— 訪“新加坡城市規劃之父”劉太格

□ 本刊記者 邢 華

記者：劉先生，您好！新加坡的城市規劃和開發成就突出，成果顯著，吸引了亞洲、歐美等國家的人們來學習、研究你們的規劃理念。作為新加坡城市規劃的重要參與者，您有哪些經驗與我們分享？

劉太格：我覺得做規劃，最關鍵的就是要明智化。有些專家只談未來城市、創新城市、高科技城市等等，我認為有些用詞是有問題的。因為你要做未來，就要先知道過去和現在；你要做創新，就要先學到基本功夫；你要談高科技，就要事先做好合理的方案設計。所以現在的年輕人，包括新加坡年輕人，一談到問題，就說不用擔心，科技可以解決。這是太不現實的想法。在當前的環境里，做好城市規劃還是需要學習真功夫，學習過去的人性化的經驗，把今天的城市病解決好，才能夠為未來城市打造一個好的基礎。所謂創新，不是說標新立異，而是要治本，要把根本的問題解決，這才算是創新。設計是考慮人性化的價值觀，而且是把很復雜的問題和需要用很簡練易用的方式體現出來。所以，城市規劃需要設計師有正確的價值觀、合理的設計，再加上科技的支持，才能有創新。

現在全球專家說宜居城市的時候，有的叫可持續性城市，有的叫健康城市，還有的叫智慧城市，其實這些都是目標，是要通過比較理智、客觀、科學性的規劃，來把方方面面的目標體現出來。所以，我認為城市規劃一定要做到明智化。

記者：您能詳細說明一下什么是明智化規劃嗎？

劉太格：我認為，明智化規劃基本分為三部分：價值觀、科學性和藝術性。用通俗的話講，就是規劃師要同時擁有人文學者的心、科學家的腦、藝術家的眼，這樣才能設計出好的方案。

要有人文學者的心，就是要求設計師不僅要高瞻遠矚，還要腳踏實地地去保存城市生活的文化，一方面考慮人民的利益，一方面考慮土地的利益。要有科學家大腦的分析能力，就是要求設計師把城市功能分配好，把城市當作一個龐大的生活機器來設計。這個機器做得不好，就會出現水災、污染、堵車等問題。藝術家的眼睛也很重要。規劃師要把城市當作藝術品來設計，做規劃的時候，不要把土地當作沒有生命的一堆土，而要跟土地談戀愛。設計師珍惜對待土地，城市才能設計得更美麗。

價值觀、科學性、藝術性，一個給城市帶來心靈美，一個給城市帶來內在美，一個給城市帶來外在美，它們給人們帶來動人心扉的鄉愁和健康、美麗的生活環境。

用規劃工作的語言來說，價值觀、科學性、藝術性，就是愿景、總體規劃、詳細規劃、城市設計。在新加坡，我們執行這些工作的同時，就在考慮基礎設施的規劃，然后再去考慮法律條規，在招商后才開始搞建設開發。這是新加坡的步驟——先系統、后項目，而且是比較被認可的。系統化地去做規劃工作，全民的利益基本上都能照顧到，城市的功能也會做得很完善。很多外國企業來到新加坡，原因就是這里的功能非常完善。有了這些，就促進了經濟的發展。所以這也是新加坡規劃和城市開發成功的一個很重要的因素。

不過，現在有一個普遍較不理想的現象，就是有些領導太重視建筑的形象設計，以為建筑形象做得好，城市建設就做得好，所以沒有花足夠的精力去處理政策、規劃等應該做的事情。還有的政府擔心先做城市規劃比較費時，會延誤城市建設，就不愿意花時間去做合理的規劃。我建議在做合理化的城市規劃的同時，繼續推動你們的項目。可是規劃做好之后，就必須尊重規劃方案。盡管每個城市建設都想做到快、多、好，但切記要合理，不要盲趕、浪費、夸張。

記者：做好城市規劃，您認為有哪些比較重要的方面？

劉太格：如果要搞城市規劃，以我在新加坡的經驗，政治領導是很重要的一個出發點。因為如果政治領導的理念是比較正確的，而且能夠保持高度的客觀，對專家的技術要求能夠尊重的話，這就會對城市規劃做個好的開端。

從政治領導角度來看，到底主要是做什么？其實就是兩件事，一個是把人在城市里邊的生活做好，一個是把這個城市的土地的功能做好。用兩個字來表達，就是“人”和“地”。“人”的背后是宜居，跟軟件有關系，需要做社會兼容，要考慮的是經濟、教育、科技、健康各方面的因素。“地”是跟硬件有關系的，是要做到可持續性、可運作性，要考慮生態、歷史、家園、交通、設備等因素。

再往深的層面說，我們不要把建筑僅僅當作是一個硬件，它的背后含有許多軟件的功能要求。硬件方面雖然是鋼筋水泥鑄就，但軟件方面需考慮各層面、多因素、

劉太格，新加坡宜居城市中心首任主席，新加坡雅思柏設計事務所高級董事。原新加坡市區重建局首任總規劃師及局長，建屋發展局總建筑師及局長，新加坡國家藝術理事會主席。著名國際城市規劃大師，被稱為“新加坡城市規劃之父”，是新加坡“花園城市”和“居者有其屋”理念的實踐者，新加坡城市規劃和設計的典型代表。 本刊記者 孫大勇/攝影多元化的人的需求，這個建筑或城市才可能是宜居的。政府要保證處理好軟件方面的政策和戰略問題，再加上硬件、技術、設計，這樣才能讓城市環境有可持續性。

記者：還需要注意哪些問題？

劉太格：第一，先要做好宏觀的整體的城市規劃。規劃和城市建設是一種系統工程，而不是項目工程，所以一定要先把全市的規劃做好。如果宏觀規劃做得好，即使城里的新鎮規劃做得比較不完善，還是可以接受的。反過來說，如果城里的新鎮做得很好，城市規劃的宏觀做得不好，這個城市還是不能夠建設好。

第二，做規劃，規劃年限要拉長一點。規劃年限拉得太短，有時候就會冒出毛病來。比如，不但是中國，在世界各地都可以看到很多城市的飛機場是在市中心，很不恰當，如果要搬飛機場，還要浪費巨大的資源。

第三，一切規劃要從人口開始。在做方案之前，一定要把人口密度、土地面積等數據說清楚，這樣子的話，你才知道你規劃的是一個城、一個鎮，還是一個村。如果是城的話，你的操作方式就可能是大氣點，如果是村的話，就要設計得更浪漫一點。我覺得中國一些大城市的規劃，可以用四個字來表達——高、大、洋、怪。這是很可惜的一個現象。反過來說，我很少聽到有人說哪個村莊做到了親切、精致、浪漫。

再談人口預測。遠期規劃中的人口預測不可能很準確。即使如此，我覺得應將人口預測做多一些，如果人口預測偏多，規劃城市開發不到那么多的人的時候，可以停止繼續擴建。但是如果人口預測偏少，以后還要擴建，要把基礎設施、交通這些問題重新考慮。這是很麻煩且費錢的事。

第四，等級化的結構。大小不同的城市有不同的配套要求、基礎設施要求。在新加坡，首先要將城市的大結構定好戰略，比如交通以公共交通為主。地鐵線交叉的地方都是主要的商業中心，所以新加坡市民無論是在什么地方，要來中央商務區，都可以坐地鐵來，城市交通阻塞問題也不嚴重。城市的大結構圖，還要將歷史街區、自然環境劃出來，給以保護，然后把快速路網、地鐵線、城市主要設施等配合上去。如果城市大結構沒有理清楚的話，就不會做好城市規劃。

記者：這個世界不斷在改變、在前進，您預期城市未來的需要是什么？

劉太格：我有一個理念，就是城市規劃要抓準人類基本生活的要求。我覺得人類生活的基本要求千年不變，所以我們做規劃，要抓準這個千年不變的需求是哪些方面的要點，抓準了，就可以把這個規劃做一個遠期的規劃，而且要從遠做到近。要考慮這個城市需要什么，而不考慮這個城市有沒有資源去做。比如新加坡的總規劃，在1971年已經把地鐵線畫出來了。那時候沒有錢，完全沒有錢做，不敢去考慮，到了1982年有了錢才去做。

我還有一個理念，生活越復雜，我們就越應該把居住的環境、城市環境做得越簡易化，而且這是可以做得到的，這也是城市的美的一部分。城市規劃中，越難的問題要越早解決。因為如果你現在不解決，以后的問題會更艱難。這就是我過去在工作的時候得到的一些教訓。所以，城市規劃是個系統化、集成化的工作，結構要做好，功能要抓準，要重視生態，要從人的角度來規劃城市。

有人會說，劉先生，您的理念很好，不過我們國情不一樣，很難按照您的理念去做。其實，城市規劃的大原則對哪個國家來說都是一樣的，國情不一樣，在原則不變的情況下，解決方式可以適當調整。當然這個事情實際運作起來可能會有難度，不過還是要下決心去做好。越難的事越要早處理，規劃要按需要來做，不是按能力來做，臨時性的建筑盡量不做。如果我們把城市規劃理念搞清晰，再加上技術能力的提升，我們工作的自信和勇氣也會得到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