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晨耀 胡佳奇 楊夢珍 姚子昂 李詩夢 郭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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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鳴·
從“經氣雙向循行”角度闡釋人迎寸口脈法
孫晨耀胡佳奇楊夢珍姚子昂李詩夢郭華
根據《內經》記載,利用人迎寸口脈法不僅可以判斷人體陰陽的盛衰,還可以快速知曉病變所在的經脈,繼而有針對性地針灸、用藥,臨床價值極高;祝華英先生提出“經氣雙向循行”學說,不僅化解了經氣循行方向的矛盾,還闡明了人迎寸口脈法的原理,具有極高的理論價值和臨床價值;然而,“經氣雙向循行”學說和人迎寸口脈法皆有待進一步探討,本文末也提出了一些反思。
經脈;經氣;循行;人迎寸口脈法;補瀉
人迎寸口脈法廣泛見于《黃帝內經》,如《素問》中的《六節藏象論》《腹中論》,《靈樞》中的《終始》《經脈》《禁服》《熱病》《本輸》《四時氣》《診疾論尺》《五色》等,共計16篇,占《內經》論述脈法一半以上的篇幅,可見此脈法在《內經》中的地位[1]。
根據《內經》記載,利用人迎寸口脈法不僅可以判斷人體陰陽的盛衰,還可以快速知曉病變所在的經脈,繼而有針對性地針灸、用藥,臨床應用效果較好。然而,當今之世,人迎寸口脈法及其配套的治法已極少為醫家所知曉,幾乎湮滅在歷史長河中,亟待后人挖掘。本文將從十二經脈及奇經八脈“經氣雙向循行”的角度,分析人迎寸口脈法診病及治病的機理,并落實到臨床,希望能引發進一步探討。
《靈樞·九針十二原》云“所出為井,所溜為滎,所注為輸,所行為經,所入為合”[2]3,表明經氣沿著五輸穴從四肢末端向肘、膝關節流注;《靈樞·根結》和《靈樞·衛氣》也記載了根結穴和根溜注入穴,說明經氣在經脈中作“由末梢到軀干的向心性循行”——很明顯,這與現今廣為人知的“手之三陰,從臟走手;手之三陽,從手走頭;足之三陽,從頭走足;足之三陰,從足走腹”[2]75順序不相符。對于這種矛盾,筆者曾著《對經氣向心性循行模式的溯源、探析及應用》一文整理并討論了各醫家的見解,本文專從“經氣雙向循行”的角度展開論述——經脈中的經氣并非永遠保持著“臟→手→頭→足→腹”的循行順序,它還有一半時間循著“腹→足→頭→手→臟”的順序運行,下面進行具體探討。
《難經·一難》云:“人一呼脈行三寸,一吸脈行三寸,呼吸定息,脈行六寸。人一日一夜,凡一萬三千五百息,脈行五十度,周于身。漏水下百刻,榮衛行陽二十五度,行陰亦二十五度,為一周也,故五十度,復會于手太陰。”[3]該條文不但記述了經氣循行的速度和一天的總路程,還揭示了一個很深的經脈秘密——《難經·二十三難》記載十二經脈、任督二脈、陰陽蹺脈的總長度為1620寸,一萬三千五百息中,經氣一共行進了八萬一千寸,正好是全身經脈長度的五十倍,說明經氣沿著周身經脈“完整”循行了五十次。《靈樞·營衛生會》的“衛氣行于陰二十五度,行于陽二十五度,分為晝夜,故氣至陽而起,至陰而止”,與此相似,通常被理解為“一天之中,衛氣在夜晚行于陰分二十五周,在白晝行于陽分二十五周”,這顯然是不對的,若這樣理解,經氣相當于只沿著周身“完整”循行二十五次,與81000寸的數字不符。
“陰陽”在《內經》中有多種意義,除了表示具體事物,也可表示某種狀態或趨勢,若將“行于陰二十五度,行于陽二十五度”理解為“經氣時而向心性循行、時而離心性循行”,看似怪異,實則與“陰陽”的思維范式高度和諧。祝華英先生于1998年著《黃帝內經十二經脈揭秘與應用》,將其在入定狀態內視的“經氣雙向循行”細節公布于世,解決了《靈樞經》中的諸多矛盾,內容概括如下:在同一時刻,經氣在同一經脈的左右兩側以相同速度運行,但方向相反,即當左側手太陰肺經向指端運行時,右側手太陰肺經向臟端運行,其余類推[4]。手三陰手三陽的雙向往返運動不過肘、足三陰足三陽的雙向往返運動不過膝(祝先生自認修為所限,比合穴更深之處,難以體察到經氣的雙向循行,未必真的局限于肘膝)。
隨著十二經脈經氣運動方向的變化,十二經別穴的開閉隨之改變,以胃經與脾經為例:當足太陰脾經由足走胸之時,“屬脾絡胃”之脈開放,同時,足部的“公孫別穴”關閉;脾經由胸走足時,足部的“公孫別穴”開放,同時,“屬脾絡胃”之脈關閉;當足陽明胃經由胸走足時,輪值下肢的“豐隆別穴”開放,同時膈下“屬胃絡脾”之脈關閉;胃經反運行時,輪值膈下“屬胃絡脾”之脈開放,同時,下肢的“豐隆別穴”關閉。
除十二經脈之外,前、后中線的任、督二脈也在運動,任脈與督脈各有兩條經脈線,呈雙螺旋結構交纏在一起運行。任脈屬陰,卻與同側足三陰經的運動相反;督脈屬陽,卻與同側足三陽經的運動相反——當左側足三陽經的經氣反運上升的同時,左側的督脈則運行下降,當左側足三陽經的經氣正運下降的同時,左側的督脈則運行上升,其余類此;同樣,當右側足三陰經的經氣正運上升的同時,右側的“任脈”則運動下降;當右側足三陰經的經氣反運下降的同時,右側的“任脈”則運行上升,其余類此。由于任、督二脈與足三陰經和足三陽經的陰、陽運動方向不同,起到“排斥性反作用”,但相反之動力,亦有相助足六經運行之功。“督脈總督陽經,任脈總任陰經”正與此相和。
在生理狀態下,經穴有規律地開放與關閉,十二經脈經氣在任督二脈的助力下,進行陰、陽的交換,保證氣機升降有序、陰陽調和。
本節開頭的矛盾,正可用“經氣雙向循行”來解釋:經氣在經脈中,既可向心性循行,亦可離心性循行,《黃帝內經》不同篇章記錄的是經氣循行的不同側面,《靈樞·本輸》中描述的正是十二經脈經氣的向心性循行,而《靈樞·經脈》所描述的是單側經脈如環無端的循行——將兩者綜合考量即可獲得經氣循行方式的全貌,揭開很多“未解之謎”。
《靈樞·終始》云:“持其脈口(寸口)人迎,以知陰陽有余不足,平與不平。”[2]24-28人迎寸口診法,是通過比較人迎和寸口脈的“盛衰”以及各自的“躁與不躁”,來探知身體狀況的一種方法。根據《靈樞·經脈篇》[2]29-35,列表1如下。

表1 手足十二經脈太過、不及表
上段的“陰陽有余不足”一直被解讀成抽象的概念,難以落實到臨床。若轉變思路,將其代入“經氣雙向循行”理論,則豁然開朗。在生理狀態下,人體兩側的同名經脈同速反向而行,人體處于不盛不虛、陰陽平和的狀態,寸口脈和人迎脈各代表陰、陽的力量,其脈力的大、小、盛、衰也當“以平為期”。在病理狀態下,兩側同名經脈同速反向而行的平衡被打破,寸口脈和人迎脈也會失去應有的平衡。若兩側足太陰脾經皆上行,屬絡臟腑的穴位關閉,經氣壅滯在寸口,則寸口大于人迎;若兩側足陽明胃經皆上行,屬絡臟腑的穴位關閉,經氣壅滯在人迎,則人迎大于寸口。臨床上根據這個規律以及一倍、二倍、三倍的量化關系,就可以判斷出病因是哪一經的循行異常并加以施治。
經氣在“手太陰肺經-手陽明大腸經-足陽明胃經-足太陰脾經”的運行形成了第一道環路,因為人迎、寸口直接是該循環所過,所以當太陰、陽明脈出現了經氣逆亂,會直接反應在人迎、寸口,盛衰對比最明顯,故以三倍的脈象診候太陰、陽明的疾病。
經氣在“手少陰心經-手太陽小腸經-足太陽膀胱經-足少陰腎經”的運行,形成了第二道環路,因為少陰、太陽脈與人迎、寸口隔著一個循環,所以當太陰、陽明脈出現了經氣逆亂,會間接傳至人迎、寸口,盛衰對比較明顯,故以二倍的脈象診候少陰、太陽的疾病。
經氣在“厥陰心包經-手少陽三焦經-足少陽膽經-足厥陰肝經”的運行,形成了第三道環路,因為厥陰、少陽脈與人迎、寸口隔著兩個循環,所以當厥陰、少陽脈出現了經氣逆亂,會更加間接地傳至人迎、寸口,盛衰對比較明顯,故以二倍的脈象診候厥陰、少陽的疾病。
因此,根據人迎、寸口脈的盛衰對比,便可確定逆亂、壅滯發生在哪一道經脈環路的陰經或是陽經,再根據脈象躁動與否,確定具體的經脈,并加以施治。
《靈樞·終始》介紹了人迎寸口脈法對于針刺補瀉的指導作用:“人迎一盛,瀉足少陽而補足厥陰,二瀉一補……人迎二盛,瀉足太陽補足少陰,二瀉一補……人迎三盛,瀉足陽明而補足太陰,二瀉一補……;脈口一盛,瀉足厥陰而補足少陽,二補一瀉……脈口二盛,瀉足少陰而補足太陽,二補一瀉……,脈口三盛,瀉足太陰而補足陽明,二補一瀉。”經文里先根據人迎脈與寸口脈的盛衰,判斷疾病所在的三陰三陽系統,再根據脈的“躁”與“不躁”區分出手足,最后通過“兩刺陽經,一刺陰經”,也就是取兩個陽經穴,一個陰經穴進行針刺補瀉的操作,使得人迎脈、寸口脈的盛衰趨于平和,即可治療人體之疾[5]。
《素問·調經論》云:“血之與氣,并走于上,則為大厥,厥則暴死;氣復反則生,不反則死。”從經氣雙向循行的角度思考,若雙側足陽明經同時由足走頭,則手太陰經和足太陰經的經氣必然會不足。應當出現臑臂內前廉痛厥、少氣不足以吸、食則嘔、心下急痛等經脈癥狀,并候到人迎大三倍于寸口,此時病人的病情往往已經很危重,需要立即用強刺激的溫針或灸法作用于雙側足太陰經的合穴,幫助脾經的經氣由足部向胸腹上行,方可回陽救逆;倘若不知脈象,僅僅因為病人嘔吐而針刺足三里試圖降逆和胃,則足陽明經的逆亂加劇,病人將在得氣之時陰絕陽脫而昏厥。
除了急危重癥,一些相對緩和的疑難雜癥,也可以從“經氣逆亂”的角度論治。筆者曾接診一位患者,22歲,男性,上腹疼痛無休止3日,部位在劍突下1寸,痛引臍部,食后加重,喜溫不喜按。自述接受了一次“艾灸膀胱經排寒治療”后,上腹部一直隱隱作痛,于夜間11點進食兩斤桑葚后劇烈加重。嘗試過喝中藥、針刺梁丘、灸至陽,以及服用鋁酸鉍、雷貝拉唑,皆無效,來求診時已是第四天。考慮到常規療法已經被嘗試過,乃利用人迎寸口脈法,診得“人迎大二倍于寸口”,因為該患者艾灸膀胱經后出現腹痛,且痛位在十二指腸,初步將患者診斷為雙側“手少陰心經-手太陽小腸經-足太陽膀胱經-足少陰腎經”環路的經氣逆運,氣機壅滯在小腸,引起無休止的腹痛。根據“人迎二盛,瀉足太陽補足少陰,二瀉一補”的原則,用瀉法針刺昆侖、申脈,導引膀胱經經氣下行;將玻璃瓶盛滿溫水置于患者兩足下涌泉穴,稍作溫煦,同時沿著大腿內側的腎經,自足向膝做艾灸,助足少陰腎經經氣正運。涌泉熱敷時患者自述痛減,當艾條移動到腎經合穴陰谷穴時,患者喜呼“不痛了”,持續溫煦約5分鐘,換另一側腎經,雙側交替一次后,囑患者自灸腎經20分鐘,患者離開時已如常人。3天后,患者告知腹痛沒有再犯,發病前腹部痞滿的癥狀消失,食欲、消化能力都有很大改善。由此推知患者的腹痛是膀胱經排寒過程的伴發癥狀,是身體向好處轉歸的一個信號,實質是膀胱經中的邪氣被灸焫之力驅趕到了小腸經,中焦卻無法繼續將寒氣排出,于是經氣循行壅滯,引發劇烈腹痛。通過艾灸腎經,一方面引導經氣運行以疏通壅滯,另一方面進一步驅散寒氣,則病立瘥。祝華英[4]利用“經氣雙向循行”的理論及人迎寸口脈法治病的醫案,給了本文很大的啟發。
“經氣雙向循行”理論的思維范式有其內在的自洽性,也可以完美嵌入傳統經脈理論,雖然尚缺乏更加具體的文獻支持和實驗證據,自身也需要在細節上進一步完善,但針灸學界不妨對它多一點關注,把它當作對現行經脈理論的一種補充也未為不可。
關于人迎寸口脈法,眾所周知,人迎脈是頸內動脈,寸口脈是橈動脈,前者生理上就比后者粗大,難以比較。在這種情況下,有醫家根據《脈法贊》中“關前一分,人命之主,左為人迎,右為氣口”的記載,提出了“人迎、寸口都在兩橈動脈的關前一寸,左為人迎,右為寸口”,并通過寸脈、尺脈與關脈的比較,從而判斷病變在《傷寒論》六經辨證的哪一條經脈[6]。雖然此位醫家臨床療效非常好,但是如果左右兩手的寸脈皆大于關脈,很明顯就無從判斷病變的歸屬了,故而這套改良的“人迎寸口脈法”仍有值得商榷之處。筆者認為,《內經》中的比較人迎、寸口盛衰,未必直接比較脈形,更多的是比較脈的氣勢,那么便不會因為頸內動脈和橈動脈的寬窄差異而背離《內經》原文了。
根據人迎寸口脈法對穴位施行補瀉,確有療效,然而療效會不會僅僅來源于針刺了特定穴位?比如曾治療一個嘔逆病人,候得人迎一倍于寸口,判斷為膽經氣逆,瀉膽經的經穴陽輔、滎穴俠溪,補肝經的合穴曲泉,扎前兩個經穴對病情沒有明顯改善,扎了曲泉穴后,患者自述“胸口的氣順了”。根據“二瀉一補、二補一瀉”原則所取得的療效實際來自于某些特定穴位的特殊治療作用,那么“人迎寸口脈法”作為一種臨床治療方法,是否仍值得繼續挖掘?當然,人迎寸口脈法作為一種治療思維,目前沒有明確的證據能證明它的療效是“誤打誤撞”的,恰恰相反,由于其操作的簡單性和臨床的高效性,因此,有必要發掘和研究此脈法,使之在臨床上發揮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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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王偉.撥開迷霧學中醫[M].北京:中國中醫藥出版社,2014:43-48.
(本文編輯: 董歷華)
國家重點基礎研究發展計劃(973計劃)(2013CB532001)
100029北京中醫藥大學基礎醫學院 本科教學部
孫晨耀(1995- ),2012級在讀本科生。研究方向:中醫基礎理論。E-mail:847457301@qq.com
郭華(1972- ),女,博士,教授。研究方向:中醫基礎理論。E-mail:guohua852@126.com
R2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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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969/j.issn.1674-1749.2016.09.009
2016-0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