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洪波
輿論中時常有新的理論熱門,如“馬太效應”“俄狄浦斯情結”“帕累托改進”等等,近幾年輪到“修昔底德陷阱”。大抵而言,這樣的熱門是以一個外國人的名字冠名,才顯得更加像是個真道理。這其實就是當代版的“言必稱希臘”。
“言必稱希臘”是有社會文化背景的,那就是學習先進的科學和理論,但學到“言必稱希臘”,就不知所學為了何事了。近來看到兩篇文章,指出“修昔底德陷阱”其實并非修昔底德提出,而是一種新出現的意識形態話語,值得推薦。
北京大學歷史學系教授錢乘旦在《參考消息》撰文《撥開“修昔底德陷阱”迷霧》,指出修昔底德并未預言“當一個崛起的大國(指雅典)與既有的統治霸主(指斯巴達)競爭時,雙方的沖突多以戰爭結束,伯羅奔尼撒戰爭就是如此”,而是曾任美國國防部長特別顧問的哈佛大學教授格雷厄姆·艾利森為定調21世紀中美關系,杜撰了“修昔底德陷阱”,稱“歷史上發生過無數次新崛起的大國挑戰現存大國的事例,而多數以戰爭結束”。修昔底德陷阱是美國智庫的獻策。
在“修昔底德陷阱”理論中,斯巴達這個既有的霸權被認為負有戰爭責任,不能接受雅典的崛起而發動戰爭,本身并不符合斯巴達和雅典的實際,但套用到一戰時,又指責新崛起的德國的擴張野心威脅了英國這個既存的霸權,兩種不同的指責方向,是因為在西方思維模式中,斯巴達是強權專制蠻橫無理,而雅典代表民主自由理性智慧。“陷阱”理論不僅預設了今后的中美關系,而且預設了沖突的責任,這個理論受到西方的歡迎是不足為怪的。而國內媒體和理論界對“修昔底德陷阱”如獲至寶,當成修昔底德的思想頻加引薦、介紹,用以解釋中國的發展與世界秩序的關系,為避免落入陷阱而想各種辦法、作各種勸導。
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副研究員任衛東更加犀利,直指“修昔底德陷阱”是對中國的學術訛詐。自2012年以來,美國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教授艾利森用“修昔底德陷阱”談論中美關系,起到了以學術的方式對中國進行雙重戰爭訛詐的作用。一方面,它以隱喻的手法先入為主地把可能的武裝沖突的責任加在中國頭上,你一解釋就中招,而且越解釋陷得越深。另一方面,它含蓄地告訴你,如果你不能讓美國放心,也就是消除美國的“恐懼”,美國就可能用戰爭解決問題。這反映出美國學術乃至政策思維的嚴重弱點,動不動就用戰爭方式對待競爭對手,與其刻意塑造的維護和平的自身形象背道而馳。美國恐怕難以和平衰落,如何防止霸權戰爭也有研究的必要,學術界應發揮一些作用才是。學術為政治服務,美國恐怕是全世界做得最好的,對“修昔底德陷阱”的鼓吹就是最新的范例。
中國學術、中國思想、中國理論、中國戰略,到底立足于何處,其實早已是突出的問題。在人文和社會科學領域,望國外旗頭而拜,視外國學者立論為真理,以國外發表為光榮和評價標準,不僅是一種心態,甚至演化為一種評價體系。但凡要說一個人水平高,一定是外國學者稱贊和肯定;要說一篇論著有價值,一定是發表在國外權威刊物上。
某種程度上,存在著一種“學術投誠”的現象,既失去了學術為中國人民、中國社會的自覺,也失去了由中國發展而應當帶來的自信。學者以躋身外國學者的“朋友圈”為樂事,研究以使用外國話語體系為準繩,而腳下的土地、中國的現實是不重要的,如果要研究,往往也只是“以××為例”來驗證某個外國學者的理論而已。
這種新的“言必稱希臘”現象,不僅是一種學術姿態,而且已經內化為一種學術文化。不以解決現實問題為宗旨,不以有益于現實為評判標準,而且往往強使現實合乎“希臘”的理論,寧可讓現實削足適履,不讓研究適應于現實?!靶尬舳鹊孪葳濉贝鬅岵贿^一個小例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