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幻亦真的“儀式”創(chuàng)作談）

震海

生與死都需要個“儀式”，沒有無端端地生，也沒有無端端地死，所以“儀式”顯得尤為重要。“儀式”是形式又不是形式，是形式即是與眾相同的過場，不是形式即是與眾不同的心境。觸及“儀式”中人物的內(nèi)心，不論偽善，所及眼淚都是額外追加的另外一種“形式”，所以眼淚默默地流，假惺惺地流……流在心里還是流在表象，它們都是“儀式”中必備的過場，過場的好與壞，便是小說能否成功敘述與詳盡描寫的好與壞。

刻畫小說中的人物，將主角與配角描寫得戲如人生，將人生表述得達到與讀者共鳴的高潮，即是“儀式”在小說中應起的作用。小說中的人物要經(jīng)歷若干場次，或興師動眾或輕描淡寫的“儀式”，才能引出戲如人生的特殊況味。這種將“儀式”架構在小說中的潛在優(yōu)勢，亦是小說中人、事、情、景、物，水乳交融一體的橋梁和紐帶，也是小說中的人物與讀者相互觸動、彼此感動的關鍵所在。不論何種“儀式”在小說中處于何種位置，自然而然能起到承上啟下、左右局勢，及情及景的特點和作用。有了這些，作者筆下的人物，人物與讀者的關系，才使得一方與另一方不再寂寞，才能讓雙方心心相悅地展開互動，才能在書寫與閱讀中捕捉到各自心靈與心靈的喜怒哀樂，才能縱橫馳騁在彼此世界，框定與世無爭或有爭的生活態(tài)度。

我寫了一系列關于“儀式”亦真亦幻的小說。小說的載體均是成群結(jié)伙的壞孩子、不良少年，他們之間在他們花樣年華時期的生活軌跡和初始人生的處世態(tài)度。其實，我對他們產(chǎn)生如此興味，也源于自身，因為我就是他們中間的一個，而我的親力親為即是裹同他們的親身經(jīng)歷，所以我才能把我們當初那段不堪回首的舊日時光，寫的真真假假、撲朔迷離。

我和他們是真實存在的，自然故事的發(fā)生與結(jié)局也是真切發(fā)生過的。而中間的過場也就自然形成讓我自由發(fā)揮的想象空間。我喜歡自由自在地在自我空間里想象那些空洞或殷實的生活場景與畫面，由此我便將某個或數(shù)個畫面中的場景，假定為一場或數(shù)場隆重或輕描淡寫的“儀式”，旋即我開始圍繞這些“儀式”，移花接木或隨手拈來地展開敘述和追索。

無論我故事中講述、描述的人物、情景與事件是否可靠，也無論故事中的他們與我亦敵亦友，有一點可以肯定的事實是，我曾經(jīng)的確和他們多多少少發(fā)生過關系。在作于前不久自傳性的《無情的雪夜》里，苦澀與憂郁地追思起主人公的“我”“在那個無情的雪夜，干著一起不可告人的罪惡勾當”，寫這個故事的當晚，我亦做了一個同樣的夢：

“夢見我和我的哥們兒圍坐在那個漆黑的雪夜，雪花從紅彤彤的天空中凄涼、孤獨地飄落下來，她們像花朵一樣邂逅我們，我們卻將她們踐踏、玷污。我們在她們的身上支起篝火，她們奮不顧身地躍入火堆。熾烈燃燒的雪花，頃刻間就沒了骨骼，緊接著整個身子彌漫成霧氣……在雪花可憐化霧的一瞬間，我仿佛穿過她們?nèi)紵M的五臟六腑，看到并察覺到，坐在我對過，與我朝夕相處的老友那一顆顆灰暗而冰冷的心。連同他們與現(xiàn)實格格不入、不帶半點血絲的臉，都一同印在了我的腦海里。眼前的火堆，恍惚間，一下子把我們與現(xiàn)行世界隔裂成漸行漸遠的兩個互不相干的空間。在我們這個孤獨、所剩無幾、毫無生機的空間世界里，我們的青春迅速地凋零和敗壞。”

其實，這就是一場“儀式”，夢境里的一切更是一場詭異的“儀式”。我回溯過去，把過去發(fā)生的一切寫下來，我不畏懼它們，不懼邂逅它們，它們是我過去的糟粕，亦是我過去認知這個世界的原初。我把過去發(fā)生過的事件濃縮并煉出精華，可貴的財富不光源于真善美，亦源于罪惡丑。我沒有忽視和規(guī)避任何過去犯下過的錯誤與罪惡，以及那些對我不利的細節(jié)和證據(jù)，這些都能夠治我于“死罪”，但我卻希冀將這些“該死的罪債”重新在小說中述說出來，得到懺悔、贖罪更好，不能得到我亦有不一樣的感悟和體會。

我稀罕虛幻，更偏袒真實。我斥責“說教式的擬現(xiàn)實主義者”不能理解他們獨特的表現(xiàn)形式，比如，在一天之內(nèi)，某個現(xiàn)實主義小說把書中主人公的人生，很嚴肅而又幽默的在二十四小時內(nèi)嚴謹?shù)劁侁愰_來，這種表現(xiàn)形式似乎是作者革命性的獨創(chuàng)，但要知道，小說的嚴謹不構成反映生活本真的藝術色彩，而切實帶有幻覺、冥想所煥發(fā)出生活真諦的小說，才更具藝術價值。

我想把小說寫得更獨特一些，不光倚重過往歲月遺下的痕跡，更偏重形式上的現(xiàn)實主義（因為現(xiàn)實主義在當下，而當下最難把控，所以我不得不偏重形式）。我可以把前世紀遺留下來的劣跡，用瑣碎的片段加以心里分析，來折射和詬病當下種種淪喪的社會倫理、道德是非與曲直。所以哪怕一個很短的小說，我所表現(xiàn)的不是自己，而是整個社會。

也許這樣創(chuàng)作的寫法和手法并沒有多大意義，也許作品形式與內(nèi)容也不過是不倫不類的雙重的現(xiàn)代主義。無論怎樣，我還是想將創(chuàng)造的風格，以一種新的角度來看待人性與社會性的多面性。

《不在儀式中生就在儀式中死》就是這樣一部短篇小說。

人性的善惡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后天現(xiàn)實生活與命運裹挾給你的。我的“儀式”系列小說，講的就是人性的原初奔向惡還是通向善的闡述。我們所有人，世上所有物，都是向死而生，而我卻將小說中的人性與生死，強行將它們逆轉(zhuǎn)，并游離于既符合現(xiàn)實又偏離現(xiàn)實的亦幻亦真的軌道。我毫無顧忌地揭露人性中最難于啟齒、最難以表述、人與人心靈最深藏不露的東西。那些潛藏于心底的東西，也許被人看做虛偽，險惡，狡詐、惡心人或下流，但怎么不能說，它們才是最真實，最自我，最表里如一、最為人性的本真。

我不想把我的小說格格不入地帶給讀者，我亦不想當那種新寫實風格裹足不前的移民。我想以理想主義的方式從人性的丑惡中剝析它們的獨白，希冀讀者和評論家放棄以某一中心人物為起點，展開的現(xiàn)實主義故事架構的理性批判。

因為我們雖然是活生生的人，但我們的故事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現(xiàn)實，所以放下本能，不必合理地解釋并證明，或夸大自己的偏見，在這些不忠于技巧的創(chuàng)造、實驗之下，去品讀他人不可言說的真實可感的心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