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龔鵬程
南華憶往
文_龔鵬程

龔鵬程:江西吉安人,1956年生于臺北。臺灣師范大學國文研究所博士畢業,歷任淡江大學文學院院長,臺灣南華大學、佛光大學創校校長,美國歐亞大學校長等職。2004年起,任北京師范大學、清華大學、南京師范大學教授。現為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
南華創校,是個奇跡。
因為是奇跡,所以沒什么好談的。或者,至少是不知從何說起。
那時我們在宜蘭辦佛光人文社會學院,進展頗為遲滯;而我淡江大學老友黃天中則正在嘉義大林鎮辦南華管理學院,也很艱困。因我恰好在中正大學歷史研究所執教,故常去他工地看情況。他樹了一大尊觀音像,拉我發起辦了一場觀音文化與管理學的研討會,擬由此等處切入。但我預料他是做不成的,乃慫恿星云法師接手,解決我們自己辦學遲滯之問題,早點把大學建起來。
法師當時精力彌滿,乘著休旅車全臺到處跑。到南華,于野地竹林間,拉開后背箱里的炊煮器具,即就地便餐,并與我商兌辦學事宜。
但由接手到開學,不過半年多,豈能開校啟教?教育部門派來的視察大員在泥濘散亂的工地上走得膽戰心驚,均大搖其頭。
我不信邪,去香港大學募了八萬冊書,其中線裝善本就有兩萬多,又獲得王云五先生舊藏八萬冊,還發起了全球募書活動,把新設大學的圖書門檻跨過了。然后重新調整校園建筑規劃,改造樓舍,建了成均館、麗澤樓、文會樓和奎聚坪的小木屋群,足以安頓師生。另向法師建議發起百萬人興學運動,以配合他提倡的全省托缽行腳募款,廣籌資金。再則確定辦學方針及步驟,撰寫系所籌設方案,游說著名學者入伙結盟,共創臺灣高校新紀元。
因受當時政策所限,我們只能辦管理學院,可是整體規模是依大學設計的,內在理路是恢復古代書院精神。故大學部首創大一大二不分科之通識教育,研究所則是哲學,表明了大學應在思想上引領時代。專業設置,則我新創當時國內沒有的人文管理學領域,以資訊管理、傳播管理開端,為爾后的生死學、非營利事業管理、藝術管理等學科鋪路。然后再以禮樂文化潤澤之,制禮作樂,歌舞揖讓。種種均與臺灣當時已有的大學不同,甚至還主張不收學費呢!
這一切,都更讓教育部門驚疑莫定,不知該不該同意我們開辦。所以與官方溝通、向社會解說,也很費勁。
勉強開辦之后,果然耳目一新。通識教育是全臺最好的,整體表現也是新設院校第一。教育部門開始來游說我們干脆直接升格改制為大學算了。因此第三年即開始忙著改制的事,第四年遂更名為南華大學矣!
所以,南華是臺灣教育史上建校過程最短的大學。是一開辦就有研究所的大學。是開辦以后連續多年居新設院校之冠的大學。是三年即改制的大學。是落實通識教育最好的大學。是新校中藏書最多最好的大學。是百余年來唯一傳承發展中國書院教育精神的現代大學。是制度創新最多的大學,例如大一大二不分系;不收學費;雙導師;圖書館不設門禁,廿四小時開放等等。是新創學科最多的大學,如生死學、出版學、美學、非營利事業管理、藝術管理、旅游事業管理等等。也是唯一講究禮樂的大學,有雅樂團、通藝堂,開始在大學里教授古琴……
由于可記述的人太多、所開創的物事太雜,南華在第二年就開始籌建校史館了,以免久而佚忘了這一段開創時期的豪情與壯舉。
當時我在圖書館前樹一刻石,上寫“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記錄的或想表達的,就是在這桉樹林、鳳梨田中曾經有過的歲月。一時多少豪杰來此披荊斬棘,以其豪情和創意、點染山川、涂澤歷史!我辦公室曾掛著一副對聯:“風物從茲欣所遇,江山待我起人文”,講的大約也是這種感慨。那時四海師友,被我鼓舞攛掇而來,傾其心血者,不計其數。偶或念及,便也油然而興此感概。

龔鵬程書法
我之所以答應星云法師來這等窮鄉僻壤辦學,花如此大的氣力,乃是因我久參政務,深刻體會到臺灣政治社會的困局,經世之懷既已黯然銷歇,遂想從教育上再來培養民族元氣。故赴南華創校時曾有詩曰:“地陷天傾各有由,虎爭龍戰斗春秋。土崩魚爛人世間,路轉峰回文會樓。涵養生機通造化,裁成雅土鑄神州。山中小試乾坤手,今日吾儕亦孔丘。”吾儕,指的便是與我同懷的這批師友們,我至今仍緬念著與他們一同奮斗的艱苦創校歲月。
可惜那段歲月太短,我竟又如孔子一般,四處游居講學辦學去了。先是回宜蘭把佛光大學繼續建好,再則奔走大陸,賡續發揚書院傳統,延展南華舊夢。
如今,我在大陸辦的書院文廟也有十幾家了。舊夢新織,經緯當然頗有不同,但南華經驗之所以能啟沃后昆者,豈不在斯?聊述往事,小志夢痕,不能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