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計價格形成機制探討
——基于顧客集中的視角

楊風　李卿云　吳曉暉

審計價格形成機制探討
——基于顧客集中的視角

楊風李卿云吳曉暉

本文以深圳證券交易市場2009—2014年創業板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檢驗了顧客集中對審計價格的影響。實證檢驗結果顯示：顧客集中度與審計價格顯著負相關，表明顧客集中度的提高能夠降低審計價格。進一步，在區分公司行業背景、公司所在地市場化程度情況下，研究表明，相比較制造業上市公司，非制造業上市公司的顧客集中度與審計價格之間顯著負相關；相比較公司所在地市場化程度低的上市公司：公司所在地市場化程度高的上市公司的顧客集中度與審計價格之間顯著負相關。

顧客集中度審計價格

一、問題的提出

本質上，審計活動是被審計對象與會計師事務所之間發生的經濟活動，審計價格是雙方就審計服務達成的價格（Simunic，1980）。作為保護投資者和維護資本市場健康發展的重要機制，審計工作一直備受政策和社會各界的關注。作為審計工作的核心，審計價格的合理性和恰當性成為審計活動利益相關者重點關注的對象。因此，學術界針對審計價格的形成機制進行了大量的探討（Hay，2013； Nelson and Mohamed-Rusdi， 2015； 王帆和武恒光，2013；張俊瑞等，2015）。

經濟學認為，價格是供需雙方相互博弈的結果。因此，審計價格的形成受到供給方會計師事務所和需求方公司的影響。就需求方而言，公司的各種因素將對審計價格的形成產生影響。但縱覽該方面的文獻，發現鮮有學者從公司的顧客角度來研究審計價格的形成問題。顧客是公司的下游，與公司發生直接的經濟往來。顧客與公司的經濟活動本身也是審計工作重點關注的對象。因此，顧客的因素將會對審計價格的形成產生影響。更重要的是，現代市場結構中，買方市場占主導地位，顧客的一些因素將對公司的政策和行為產生重要影響，尤其當存在顧客集中的情況時，將表現得更加明顯，而這些影響最終將在審計價格上得到體現。

本文以深圳證券交易市場2009—2014年創業板上市公司為樣本，探討了顧客集中對審計價格的影響。本文的研究意義體現在三個方面：其一，本文的研究拓展了王雄元等（2014）的研究，對審計價格的形成機制提供一定的理論依據；其二，深化了顧客管理，以及顧客治理機制的研究，豐富了我國情境下利益相關者的治理作用研究的內容；其三，本文基于創業板上市公司實證分析的結論，對審計價格的決策提供了實踐參考價值。

二、文獻綜述、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追根溯源，審計價格形成機制研究起源于Simunic。Simunic（1980）開創性的研究結果表明，風險狀況、損失風險分擔機制、會計師事務所的生產函數及規模是影響審計價格形成的重要因素。以后研究以Simunic的分析框架為基礎，不斷拓寬模型，以探討影響審計價格形成的因素。從供給方事務所的角度看，經驗研究顯示，審計師的特征（施丹和程堅，2011）、會計師事務所規模（張天舒和黃俊，2013）、會計師事務所被處罰（劉笑霞，2013）、審計市場的競爭強度（曾亞敏和張俊生，2012）等對審計價格產生影響。而從需要方公司的角度來看，經驗研究也表明，公司的規模（Simunic，1980）、股權結構（Nelson and Mohamed-Rusdi， 2015）、信息不對稱（施先旺等，2015；周冬華和趙玉潔，2015）、訴訟風險（劉啟亮等，2014）、管理者能力（何威風和劉巍，2015）、公司治理（Moghaddam， et al. ， 2015）、產品市場競爭（邢立全和陳漢文，2013）等因素顯著影響審計價格。

在供應商和客戶關系上，若存在顧客集中的情形，則會對審計價格產生影響。但這種影響存在正和負兩個方向的效果。其機理在于：

從正面的效果來看，顧客集中對于降低審計價格的原因存在于三個方面：其一，公司的業務特點是影響審計價格最核心的要素。顧客與公司的業務活動是審計工作最主要的內容之一。當公司存在顧客集中的情形時，公司與較少的顧客會發生多頻次的交易，業務的復雜程度降低，存貨、應收賬款等持有水平下降（王雄元等，2014），造成審計成本降低。根據伍麗娜（2003）的分析，審計產品成本是審計價格的要素之一。因此，顧客集中能夠降低審計成本進而降低審計價格。其二，顧客的管理是現代公司經營活動的重要環節。通過加強顧客管理，能夠有效降低公司的經營風險，為公司的發展提供穩定的經營環境。當顧客集中時，有利于公司進行顧客管理，并與數量相對較少的顧客保持良好的業務關系，也更有利于公司進行專有化的投資，以促進與顧客之間的整合（Kale and Shahrur，2008）。這種產業的整合會顯著降低公司的經營風險，同時也降低了審計的風險成本。同樣根據伍麗娜（2003）的分析，審計的風險成本是審計價格另一重要要素。因此，顧客集中通過降低審計風險，以達到降低審計收費的效果。其三，從利益相關者角度來看，現代公司治理理論的發展以及公司治理的實踐來看，利益相關者日益受到公司的重視。同時，利益相關者也積極參與公司的運營和治理，這對于公司治理矛盾的改善大有裨益。顧客是公司最重要的非財務利益相關者之一，也具有同樣的效應。首先，在顧客集中的情況下，顧客對公司擁有控制力。這種控制力可以迫使公司提供更多的私有信息。研究顯示，客戶等利益相關者會高度關注公司的審計信息（Chen and Jeter，2008）。很明顯，公司對于這種私有信息的釋放，會在一定程度上解決公司的信息不對稱問題。其次，顧客勢力的存在，造成的績效壓力會對管理層產生激勵作用。因此，顧客集中能夠從一定程度上緩解導致代理矛盾的信息不對稱和激勵不足問題，改善公司治理狀況。根據潘克勤（2008）的觀點，公司的治理缺陷是審計風險的集中來源。因此，顧客集中對于公司治理矛盾的緩解，會降低治理矛盾所造成的審計風險，最終會降低審計價格。

從負面的效果來看，顧客集中對于提高審計價格最主要的原因是，顧客集中所造成的掠奪效應和經營風險。一方面，顧客集中度高，使得顧客具有一定的壟斷力量，造成顧客具有較強的議價能力。這可能會要求公司降低商品銷售價格、延長商業信用、分批次運送產品以降低存貨成本，造成利潤空間被強勢的供應商吞食（Piercy and Lane， 2006）。這即為顧客集中的掠奪效應。另一方面，顧客集中使得公司的經營處在一定程度的風險當中。原因是，首先，由于顧客的破產、自然災害以及顧客管理不利等原因產生銷售渠道不暢進而影響公司正常的生產經營秩序。這在顧客集中的情形下，公司的業績風險更大。實踐中，當金融危機發生時，歐美訂單的減少造成我國供應商公司財務危機甚于破產就是明顯的例證。而且，大的顧客可能隨時中斷交易或與公司同行業競爭對手建立產業聯盟，這會更加影響公司的經營及財務狀況。更有甚者，大的顧客可能會采取后向一體化的經營策略，直接進入到公司所從事的行業，公司有可能成為被收購兼并的對象，即使不被收購兼并，顧客的進入也會加劇行業內公司之間的競爭。這些對于公司來說，都是潛在的危險。為了應對顧客集中造成的掠奪和潛在的風險，公司可能被迫在財務政策上進行更加復雜的設計，比如提高現金持有水平、給予顧客更加優厚的商業條件等。研究顯示，當越依賴于主要顧客時，公司的負債水平越高（Kale and Shahrur，2008）。表明，顧客集中會使公司面臨財務風險。另外，一旦出現顧客流失，公司需要重新搜尋新的顧客和銷售渠道，新客戶的開發以及培養新顧客的忠誠度使得公司的業務趨向復雜，這無疑將增加審計的工作量，提高審計業務的成本，造成審計價格的上漲。當審計師識別到公司的顧客集中造成的風險時，將進一步拉升審計價格。

綜合以上，本文提出如下兩個競爭性的假設：

假設1：在其它條件相同的前提下，顧客集中度越高，審計價格越低。

假設2：在其它條件相同的前提下，顧客集中度越高，審計價格越高。

表1　變量定義

表2　描述性統計

表3　相關系數表

三、研究設計

（一）數據來源與樣本選擇

本文的初始樣本來源于在深圳交易市場的創業板上市公司，研究區間為2009—2014年。本文使用的顧客的數據來源于公司年度報告，根據年報中所披露的“前五名客戶合計銷售金額占年度銷售總額比例”手工整理而得，其余數據來源于WIND資訊金融終端和國泰安CSMAR數據庫。參考其它研究，在獲得初始樣本后，對樣本進行了篩選，剔除了退市公司及相關數據缺失的樣本。數據的分析處理使用SAS9.3軟件和STATA13.0軟件。

（二）變量定義

1.審計價格（Aprice）。采用上市公司審計費用的自然對數表示。

2.顧客集中度（Cuscon）。采用前五名客戶合計銷售金額占年度銷售總額比例表示。

3.控制變量。根據相關文獻和本文的研究目的，選用的控制變量，包括：股權結構（Sharestr）、客戶規模（Cussize）、盈利能力（Roe）、資本結構（Comdebt）、公司的成長能力（Tobinq）、業務復雜程度（Operplex）、審計師特征（Auchar4）。此外，本文還控制了年度（Year）效應的影響。詳細的變量定義見表1。

（三）研究模型

為了檢驗顧客集中對審計價格的影響，本文采用多元回歸模型進行分析。檢驗模型如下：

表4　顧客集中對審計價格的影響

四、實證結果及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

本文對主要變量進行了描述了統計，詳細結果見表2。

由表2可知，最終得到的樣本公司總數為1433個。審計收費的均值（中位數）為13.1018（13.0815）。顧客集中度的均值（中位數）為0.3399（0.2875）。可以看出，顧客的集中程度比較高，而且顧客集中度比較分散。控制變量中，股權結構方面，前三大股東持股比例的均值（中位數）為52.03%（53.06%），股權集中度比較高，反映了我國上市公司股權結構的特點，上市公司被大股東所控制；客戶規模方面，年末總資產的對數均值為20.8387，說明公司普遍規模偏小；盈利能力方面，凈資產收益率的均值為7.43%，公司盈利能力尚可，但各公司盈利能力分布也比較分散；財務風險方面，資產負債比率的均值為22.23%，資產負債的比率不高；公司成長能力方面，托賓Q的均值為2.0320，表明公司的成長性良好；業務復雜程度方面，存貨加應收賬款占總資產的比例為0.2546；審計師特征方面，16.26%公司的審計師是“四大”；公司的平均年齡約為10年，表明創業板上市公司大多屬于新創企業，處在初期發展階段。最后，公司類型上，樣本中65.04%的公司屬于制造業。

（二）相關性分析

表3是相關性分析結果。由表3可知，顧客集中度與審計價格之間在1%的顯著性水平負相關。表明，隨著顧客集中程度的提高，審計價格越低。初步驗證了假設1，表明顧客集中能夠起到降低審計價格的作用。同樣根據表3可以看出，模型不存在嚴重的多重共線性問題，表明本文選取的變量合適，所建模型比較理想。

表5　顧客集中對審計價格的影響：區分公司類型

（三）顧客集中對審計價格的影響

本文利用上文界定的研究樣本對模型（1）進行回歸，探討顧客集中對審計價格的影響。回歸的方法采用的是OLS混合回歸，標準誤差經過公司層面cluster調整，并且控制了年度的固定效應。為消除極端值的影響，對本文所使用到的主要連續變量按照1% 和99%水平進行了Winsorize處理。以下所有回歸均采用了此方法。表4是模型回歸的結果。

表4所示，回歸結果（1）是未控制任何變量的回歸結果，（2）是僅考慮年度固定效應的回歸結果，（3）是包含所有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由表4可知，無論如何加入控制變量，表示顧客集中度的變量均與審計價格至少在5%的顯著性水平負相關。表明，顧客集中度的提高能夠顯著降低審計價格，也檢驗了假設1，這也就否定了假設2。表4的結果意味著，顧客集中能夠降低審計業務成本、有利于產業整合、降低審計風險、提高公司的治理水平，最終降低了審計價格。在控制變量方面，方程回歸的結果與相關研究一致，不再累述。

（四）顧客集中與審計價格關系的進一步分析：考慮公司行業背景的影響

從行業運行規律來年看，每個行業的公司都有自身獨特的業務特點和發展路徑。行業背景不同，其行業公司所面對的產品市場狀況也不相同，產品市場的風險也不相同。相應地，產品市場主體顧客對公司的影響也不相同。而且，行業背景不同，行業公司的業務特征和業務復雜程度不同。這就造成對審計工作成本及審計風險不同，最終體現在審計價格的差異。更重要的是，行業不同，國家的產業政策不同，行業中的公司能夠獲得的國家扶持程度也不一樣。對于能夠獲得國家扶持的公司，政府傾向于把資金、財政補貼、銷售渠道、經營許可權等稀缺資源配置給他們。因此，當因顧客集中而陷入風險時，受到政府政策支持的公司會運用政府配置的資源來化解這種風險，使得公司受到顧客造成的經營風險相對較小。而且，從公司治理的角度來看，當公司存在有效的應對顧客集中的威脅時，受到政策扶持的公司則沒有動力披露公司私有的信息，這將不利于緩解造成公司治理矛盾的信息不對稱問題，公司因治理矛盾造成審計風險仍然存在。綜合以上，公司的行業背景可能會對顧客集中和審計價格的關系產生影響。基于此，本文將樣本公司根據其行業背景進行分組，然后利用上述模型（1）分別對兩組樣本公司進行回歸。考慮到創業板上市公司某些行業背景的公司數量較少，本文只是簡單將公司分為制造業和非制造業兩組。具體回歸的結果見表5。為便于比較，表5同時列出了全樣本回歸的結果。

表6　顧客集中對審計價格的影響：區分市場化指數

由表5可以看出，顧客集中度與審計價格顯著負相關關系僅存在于非制造業的樣本公司中，而制造業的樣本公司不顯著。系數大小上，非制造業樣本回歸的系數為-0.2526，低于全樣本回歸的系數-0.1643。該結果與王雄元等（2014）的結果明顯不同。王雄元等（2014）的研究顯示，在制造業中，客戶集中度會顯著降低審計費用。而本文的結果顯示在非制造業中客戶集中會降低審計費用。表5的結果表明，公司的行業背景顯著影響了顧客集中與審計費用之間的關系，非制造業公司中顧客集中與審計費用之間的關系更符合前述的假設1。

（五）顧客集中與審計價格關系的進一步分析：考慮公司所在地市場化程度的影響

各地的市場化水平發展普遍不均衡，各地區公司的管理模式、經營政策及治理結構方面就不盡相同，這最終造成審計價格的差異。市場化程度高，表示良好的宏觀治理環境、健全的市場發育狀態以及完善的法律環境。公司位于市場化程度高的地區，若存在顧客集中的情況，將有利于降低審計價格。其主要原因在于：其一，市場化程度高，金融等市場發育健全，公司運營所需的資金等資源更加市場化，這將有利于公司調動資源應對因顧客集中造成的威脅和風險；其二，市場化程度高，政府治理、法制建設更加健全，各市場主體運行也更加法制化、規范化，顧客和公司的經濟往來也會按照商業規則辦事，這將有利于緩解顧客集中造成的風險；其三，市場化程度高，公司外部治理環境完善，有利于顧客集中的治理作用，減輕治理矛盾引發的審計風險。綜合來看，在市場化程度高地區的公司，顧客集中可能會降低審計價格。基于此，本文將考察公司所在地的市場化程度對顧客集中與審計價格之間的關的影響。具體是將樊綱等（2011）編制的各地區市場自由化指數，根據中位數，分為高和低兩組，然后利用上述模型（1）分別對兩組的樣本公司進行回歸。具體回歸的結果見表6。為便于比較，表6同時列出了全樣本回歸的結果。

由表6可知，顧客集中度與審計價格的負相關關系僅存在于公司所在地市場化程度高地區的樣本公司中，且在系數的大小上，市場化指數高一組的回歸系數為-0.2160，低于全樣本公司回歸的系數-0.1643。這與前面的分析一致。表6的結果表明，公司所在地的市場化程度顯著影響了顧客集中與審計價格之間的關系，市場化程度越高，越有利于顧客對于公司的正面效應，從而降低審計價格。

（六）穩健性測試

本文還做了進一步的穩健性檢驗：第一，考慮到顧客集中可能對審計價格的非線性影響，本文將回歸模型中加入顧客集中度的平方項，結果顯示平方項的系數不顯著，表明模型（1）合理；第二，將股權結構改為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Sharestr1），結果顯示，除顯著性略有差異外，前文結論完全不受影響；第三，按審計價格是否大于中位數，重新回歸，結果顯示與前文一致。綜合以上，顧客集中度與審計價格之間均呈現顯著的負相關關系，表明前文假設1的結論具有較強的穩健性。

五、結束語

顧客集中對審計價格形成的影響，這一重要命題被學者們忽視。本文以深圳證券交易市場2009—2014年創業板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對此問題進行了檢驗。實證分析表明：顧客集中度的提高能夠顯著降低審計價格。進一步，在考慮公司行業背景、公司所在地市場化程度的情況下，研究發現，顧客集中度與審計價格的負相關關系僅存于非制造業、所在地市場化程度高的公司中，表明顧客集中對審計價格的降低作用受到了公司類型、公司所在地市場化程度的調節作用。

本文從顧客的角度來研究審計價格形成問題，對于審計價格的形成機制提供了一定的理論參考價值。同時，本文基于顧客的視角，對于進一步認識和定位顧客在公司審計、運營和公司治理的作用具有一定的啟發意義。最后，本文基于創業板上市公司的實證研究結論，對審計價格的實踐決策也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需要指出的是，實踐中，顧客占據公司商業網絡中非常重要的位置，也是公司重要的非財務的利益相關者。本文的研究表明，顧客能夠在審計這類特定的活動中發揮了作用，提示上市公司更需要注重與顧客保持良好的合作關系，強化對顧客的管理，發揮顧客集中對公司運營、治理等方面的積極作用，控制顧客集中的風險，為公司的發展提供穩定的經營環境。

作者單位：廈門大學管理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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