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行喜馬拉雅(二)人跡罕至的爭議之地



拉達克處于高山埡口之地,這里古廟宇星羅棋布,景色與蒼穹廣闊無垠,綠洲般的當地村莊充滿著佛家“空”的氣息。這里是高海拔荒蕪之地,是喜馬拉雅山和喀喇昆侖山交界之處。在此地伊斯蘭教徒和佛教信奉者和睦共存,是藏民(Tibetans)、樸爾克人(Purkis)、巴爾蒂人(Baltis)、達爾德人(Dards)和張帕(Changpa)游牧民族共同生活的地方。
馬納里鎮(Manali)是喜馬偕爾邦(Himachal Pradesh)的避暑勝地,從這里到拉達克首府列城(Leh)是1條典型的騎行出游路線。這條長達500 km、海拔攀升8 000 m的路,最高的埡口高達5 328 m,沿途都有驚艷的高山美景相伴,美得令人咋舌。但這條被所有的旅行社都提供的出游服務路線,卻是1條充斥著汽車和大巴的高速路,1條擁堵的高速路。
另外還有1條穿越喜馬拉雅到達列城的路。它起始于西邊的另一個夢境之地——克什米爾。
這條路的歷史背景意義重大:它是古代聯通斯利那加(Srinagar,克什米爾西部城市)、列城和中國大門之一莎車(Yarkand)的馬幫馱道。相比之下,這里雖然沒有那么引人注目,但正是我要騎行的路線。
1個人,1輛山地車,1個尾架再加2個馱包,我計劃從斯利那加縣(Srinagar)出發,沿著綠油油的山谷跨越喜馬拉雅山,往下騎到毗鄰控制線的西藏高原。這里是印巴兩國的領土爭議地區,控制線分開了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各自領土。
卡基爾縣(Kargil)是我開始這趟200 km騎行之旅的地方,我將離開大路往南方騎行,沿著蘇魯山谷(Suru)和贊斯卡山谷(Zanskar)繞行250 km到帕杜姆(Padum)。在單車旅行中,從A地到B地最快的路線往往不是最有樂趣的路線,而讓人興奮的卻是地圖上查不到也找不著的小路。
騎行就是一場冒險,事情本來就不應跟著計劃走。你需要從自己對于事情發展預想的模式中抽離出來,去適應新的情況,去冒一些風險。作家保羅·阿登在嘗試解釋最優秀的人是如何做到擺脫對自己的限制時曾說過,“風險是對人們的一種衡量。那些不愿冒險的人是在嘗試保留住他們所擁有的。那些真正去冒了風險的人最終往往獲得了比原先更多的東西。”騎行者就是愛冒險的人。
在我出發去克什米爾的前1個月,我收到1封來自我母親的郵件,全文都是用大寫字母寫的,郵件里說“緊急:你醒來之后打給我(我住在香港而她在意大利)。我看到到處都在說克什米爾很危險;一切的旅行都應該規避。”
雖說因探險而死并沒有任何榮耀,但是當你回到家與大家分享你旅途中不尋常的見聞時,人們總是非常樂意去分享他們從朋友的朋友那里聽來的故事,自己再添油加醋一番。
在某種意義上,穆斯林不允許我在齋月期間騎車,因為對于食物和水的需求會讓我打破禁忌。大家認為我將會在控制線沿線被劫持,或者在小路上遇上強盜。一個在香港某知名診所的醫生建議我接種不少于10種的疫苗,包括并不在亞洲地區出現的黃熱病。
在決定是否要聽信那些善意的建議時,我總會用神奇的四字法則反問他們:“你去過嗎?”這個簡單的問題一次次地把我從那些建議中拯救出來,那些建議絕大多數都顯得太過悲觀。如果對方的答案是“沒有”,那我就不再繼續聽下去了,而是說“謝謝你的關心,但我需要查詢更多當地的真實情況”。





無論是到米蘭的中心亦或是拉達克杳無人跡的山谷,要客觀且有時效性地評估目的地的挑戰和機遇,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到近期去過那個地方的人,分享他們的一手資料。我給意大利駐印度大使館打電話,我的計劃的確被對方勸阻,但卻不是因為我媽擔心的那個原因:“你會很快就呼吸不了的,那坡簡直爬都爬不完,海拔那么高。別騎車,開吉普車上去吧。”
在路上能遇到從另一個方向騎來的車友是件有所收獲并高興的事情。在彼此交流中傳遞的信息比從未到過那里的人給出的信息要新的多。交流中最重要的是談談自己能做什么,而不是你不能做什么。
我經過達爾湖(Dal Lake)和湖上的船屋,然后是莫臥兒花園,再來到克什米爾山谷上豐饒而忙碌的平原。在距離斯利那加縣(Srinagar)20 km公里的加恩德爾巴爾鎮(Ganderbal),道路開始向東拐向喜馬拉雅山——那個自古以來就是人類對神圣的渴望的象征。
我開始往上爬坡,路邊的河流變得湍急,耕地漸漸消失在眼前,落葉林也開始讓位于松柏。第一座雄偉的冰川,塔極瓦斯冰川漸漸展現在眼前。我在巴爾德爾(Baltal)停了下來,在路的下方有個一望無際的帳篷營地。成千上萬的朝圣者在準備著去神圣的阿馬爾納特石窟朝拜他們的主神之一濕婆(Shiva),這是阿馬爾納特節(Amarnath Yatra)。
我放下單車跟著口中念經的朝圣者們,行走在山上窄窄的路徑上,這條路直通海拔4 000 m的山谷;濕婆,一位獨自修行者,一位瑜伽修行者,一位偉大的神,就是在這里于眾神面前跳著他的天舞。
巴爾德爾后面的路變得更陡了,一個個發卡彎盤旋而上,一道道冰壁旁邊是深深的峽谷。我的目標是翻過海拔3 500 m的佐齊拉山口,跨過喜馬拉雅山脈。此處柏油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坑坑洼洼、滿是碎石的爛路,路旁是見不到底的陡坡。
我一直靠著山的那邊騎。路慢慢變窄,我騎到了路中間,這使得車輛不能從旁邊超車。我舉起手臂揮動著,好讓后面的車留意到我的存在。他們耐心地等待著,這個世界總是充滿了尊重。
一旦經過山口之后,山谷開始變得開闊起來。綠油油的克什米爾不見了,出現在眼前的是不毛之地拉達克。這里沒有常住民,除了那個空軍的哨所。他們沒有檢查我的馱包,反而滿腔熱情地給了我很贊的印度美食,那是一種無處不在的美食,哪怕是在這無比偏僻的哨所,拜它那神奇的混合調味料所賜,味道很正宗。一幫做生意的克什米爾人提供了叫不出名字但令人激動的游玩項目——坐在雪橇上從一段陡且短的雪地滑下來,供給那些開車經過的人玩,收費相當于1澳元。
我在這蒼茫大地上騎行了40 km,風撩起了我的發絲。我沉醉在這荒蕪卻又壯闊的景色里,看著一道又一道的風景,每一幅畫面都在我的腦海里留下深深的印記。晚上,當我借宿在Draas村(1個作為世界上冬季第2寒冷的地方而被外人知曉的小村莊)村民家里時,白天所呈現出來的景色一點點沉淀在心頭,讓我有一種異樣的滿足與快樂。
“敵人正在盯著你”,在最接近控制線的地方,路上有這么1個警告牌。下一個警告牌畫著阿里·哈梅內伊(注:Ayatollah Khomeini,伊朗革命關鍵人物之一)的樣貌,因為此地屬于什葉派穆斯林。我離開了主干道,拐進了寧靜的蘇魯山谷,白楊樹和楊柳樹守護在道路的兩旁,小河兩岸是農田,河水緩緩流動著。而緩緩流動的還有這里的時間,流走在這崎嶇而人跡罕至的山間。我的速度也緩慢了下來,應著這平和而樸實的秘境,也正好讓我得以細細品味那些景色。
簡樸的農村被改造成了錫頂的清真寺;一群戴著希賈布裹著頭的女學生休閑地走在空曠的路上;一位穿著羊皮長袍的長胡子大爺坐在自己家門口。
這里沒有發膠也沒有功能飲料,更沒有商店。只有一家把桌子放在屋外的小小咖啡館,我在那要了杯印度奶茶和一份葡萄干糕點。孩子們圍著我的單車,滿眼的羨慕。尖塔上的廣播滿懷悲傷地朗誦著一首悼亡詩。我走進清真寺,坐在了正在哭泣、叩頭以及紀念侯賽因·阿里(Hussain Ali)的信奉者中間。
騎行運動減少了不同文化之間的障礙。當地人會看到騎行者的努力和艱辛,騎行者會得到支持、受到歡迎和接納。


路面變成了砂礫路,蜿蜒地穿過深谷,山谷慢慢變窄直到成了一道峽谷,然后又再次變寬,視野漸漸開闊,能看到銀裝素裹的群山頂。突然間南山(Nun)鋒利的斜面和昆山(Kun)參差的邊緣呈現在我眼前,這2座是拉達克地區最美最高的山峰。前面的村莊Parkachik是最后1個穆斯林聚居地,那里有最后1個清真寺和最后1個尖塔,之后便是佛塔、經幡和寺廟。
這里沒有邊界,但是宗教信仰卻一下子轉變了,就跟我離開斯利那加縣之后路上的那些每天都驟變的植被、地貌、當地居民、種族和文化一樣。山谷開始變得干涸,不再有綠意盎然的耕地,只有遍布的巖石和遠處的山峰與冰川。在此我沒有碰到1個車友或者外國人,偶爾經過的幾輛載著游客的吉普車很快駛過,以至于我都沒來得及注意到它們的到來。為什么就沒人來看看這美得令人陶醉的景色?難道這只有慢慢地欣賞它的人才能感受到?
獨享的時間里,在單車上的時光就是一種財富。我希望把這些時間好好地用來冥想。在這片美麗的土地上,打坐和專注呼吸是經典的冥想形式,當然其他更為活躍的冥想形式也未嘗不可。
我全神貫注地留意著自己的每一次蹬踏,留意著自己在用哪一塊肌肉,留意著每一次推拉之間自己體內的平衡。理清自己頭腦中雜亂的頭緒,我對自己體內和周圍的事物感到驚奇,沒有添加任何先入為主的偏見。
我嘗試著去理解自己對于有益的和有害的情況之間的感知與領悟的本性。我領會到了越南禪宗佛教一行禪師(Thich Nhat Hanh)的教誨,我騎行是為了騎行的樂趣,為了騎行的自由與踏實,為了不需要趕路。每一步都由自己完成。我觀望四周,看到人生是如此的美妙。讓我們自由地去騎行,去感受隨著我們前行的步伐。讓我們感謝每一次的蹬踏。
騎行者對于他們所處的環境格外了解。我們會留意到地勢一丁點兒的傾斜,我們會感受到風往哪邊吹,我們會觀察這路上的每個障礙物。騎行讓我有時間去觀察大自然和遇見不同的人。騎行者對于他們自己的身體格外了解,傾聽每一塊肌肉給我們的反饋,也理解關于疲憊的不同感覺。
在荒涼而寬廣的朗格篤姆(Rangdum)盆地中央,1座有著250年歷史、建有防護墻的寺廟坐落在1座小山上,群山環繞著這里,引導著5個匯聚到盆地的山谷通向這里。從寺廟那里開始,道路漸漸向Pensi La的山口往上爬升,這是一段自我與恐懼抗爭的冒險爬坡。山谷變得越來越窄,谷底水流湍急,沖蝕著冰川形成了幾何三角,水面反射著刺眼的陽光。成百上千的牦牛優哉游哉地吃著牧草, 除了游牧民之外沒人住在那。
我的耳機里播放著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路變得越來越陡,隨著管弦樂隊演奏到第4樂章時,眼前也漸漸呈現出了一番新景象。我跟著拍子加快了速度,真切地感受到了神經系統科學家António R. Damásio說的那樣:大腦對好音樂就像是它從心底傳來的那樣,而不是從耳朵傳來。今天的景色跟音樂完全一樣,我是從心里感受到了這風景,而不是眼睛。
我來到了海拔4 400 m的山口,看到無數的經幡啟示著游客從精神上開始踐行。路開始往下降,一路經過連環的陡峭發卡彎,冰川從遠處的雪域高原扭曲著延伸到山谷,美得令人窒息。
我騎到了帕杜姆,贊斯卡山谷的腹地。只能徒步繼續走向列城,我找到1個開往卡基爾縣的吉普車司機。他愿意將我的單車放在車頂上,然后他會在卡基爾縣把我的單車交給1個巴士司機,讓他把單車交給列城的1個聯系人。即使聽起來非常不靠譜,但我有信心在一周后到達列城時可以找回我的自行車。帕杜姆遠不像我們所居住的城市那樣不守諾言。
[來源:CYCLINGTIPS 作者:Andrea Oschetti(Lnicol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