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落石出

韋琦云

榕江鎮的姑娘都愛阿麥。榕江鎮的姑娘愛阿麥不是因為阿麥長得高大英俊，風流倜儻，貌似潘安；也不是因為阿麥才華出眾，滿腹文章，出類拔萃。相反阿麥長相一般，高度一般，才華一般。如果阿麥擠在榕江鎮圩日趕集的人群里，你不仔細辨認是分不清哪個是阿麥的。榕江鎮的姑娘們愛阿麥是因為阿麥的父親是榕江鎮沙石公司的老板，是遠近百里近年嶄露頭臉的首富。阿麥的父親發財后，又愛做善事，捐資辦學，扶貧濟困，公益事情找到他，他都慷慨解囊，甚至還借家里的大小事務為由，經常請街坊鄰舍吃一餐，喝上兩杯。所以，榕江鎮鄰里鄉親，上至百歲老人，下至三歲孩童，都知道阿麥的父親不僅是首富大戶，而且還是樂善好施的大好人。這樣的好人家，哪個姑娘不向往，哪個姑娘不愛？

榕江鎮姑娘的美也是遠近聞名的。一條榕江在峻峭的群山中迤邐而來，如同風姿綽約的仙女舞動的飄帶，在山間繞來繞去，到了榕江鎮便把半個榕江鎮環抱起來，又依依不舍地離開。榕江鎮就像一顆明珠，被上蒼撒落在榕江邊上。美麗的山水，孕育出這里美麗的姑娘。這里的老百姓都流傳著一句名言：泉州的大米，榕江的妹子。這是榕江姑娘美的佐證。榕江鎮如此美麗的姑娘都愛阿麥，哪怕阿麥是鋼鐵羅漢也會被榕江鎮姑娘們的丘比特神箭射倒。

阿麥是普通人，又到了婚娶年齡，中丘比特神箭也是常理。但阿麥自小隨父親長大，經歷磕磕碰碰的事情很多，世態炎涼，人間冷暖，深深地在阿麥心中打下了烙印。尤其是阿麥父親在經營沙石公司前，家境是貧窮的，盡管阿麥的大哥相貌身材都比阿麥長得好，在鎮上的文藝宣傳隊都是演主角的，光鮮得很，臺上是很多姑娘追求的對象，可是到臺下窮小子一個，用當地姑娘的話說“相貌身材能當飯吃嗎，能當衣服穿嗎？”所以阿麥的大哥在榕江鎮就一直娶不上老婆，談一個吹一個，沒一個成功，在榕江鎮眾多仙女面前把鼻子都碰扁了，把腿都跑細了，依然寒塘渡鶴影，孤樹難逢春，一直熬到三十七八歲奔四了。才從榕江鎮邊遠的山村娶了一個沒什么文化相貌平平的山村姑娘。這個現實深深震撼阿麥，讓阿麥知道自己的斤兩，知道姑娘們愛的是什么。所以阿麥潛心幫助他的父親操持公司，又發奮學習，開拓新的發展方向，創造屬于自己的事業。阿麥明白這些姑娘大都是沖著他家的財富來的，因而阿麥沒有被丘比特神箭射中，自然單身孤影，形影相吊。

后來，阿麥家里突然出現了變故，阿麥的父親被抓了，公司財產被執法部門查封了，他記憶中他哥哥當年的婚姻過程又重現了。

阿麥的父親被執法部門抓起來，罪名是偷稅漏稅。在十多年前修建江海高速公路中，阿麥父親的沙石公司供應給這條高速公路的沙石都沒有繳納地方稅款，十多年過去了，現在有人舉報，經查屬實，執法部門就把阿麥的父親抓起來并封存銀行賬戶，移交法院審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對阿麥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把他打懵了。

有過坎坷經歷的阿麥很快從痛苦中掙扎出來，他看到父親一直守法經營，怎么會有如此大的偷稅漏稅事情呢？于是他四處奔走投訴，尋找解救父親的途徑。但現實又確是父親在若干年前對那條高速公路的沙石供應沒有交稅的記錄。為什么父親當時不交稅呢？阿麥百思不得其解。

聽說榕江鎮司法所來了一位省法律援助中心的律師在榕江鎮考察基層法律援助工作，阿麥想現在國家正進行法治政府建設，找到這位律師投訴，請求法律援助，也許會找到幫助父親解脫罪名的辦法。

阿麥跑到鎮司法所見到了這位律師，沒想到是個女的，而且又是長得比較文弱安靜秀氣的姑娘，他想這個纖弱的姑娘能行么？阿麥在司法所辦公室門前愣住了。

“你有事情嗎？”倒是這位省法律援助中心來的律師落落大方先說話：“我叫李青，是鎮司法所的工作人員，今天負責接待來訪，有找法律援助的事，請跟我說。”

阿麥看到身為省里來的律師李青如此熱情主動，便打消了自己的顧慮，如竹筒倒黃豆般一股腦把父親的事情向她投訴了。李青聽完后說：“我們日常生活中，法律的作用是非常重要的，你遵循法律，法律就會保護你，你不遵循法律，法律就會制裁你。你的父親是否守法經營，那待我深入了解后才能確定，總之這個案子有典型的意義，這對推進依法行政，提高公民的守法意識將起到很大的影響作用，也是我們法律援助工作者的責任。”于是李青答應擔任這起案件的辯護代理律師。

第二天，李青叫上阿麥一起去鎮上的稅務所去了解，為什么那兩年阿麥的父親不繳納江海高速公路的沙石地稅款。稅務所的稅管人員說，當年的當事人調到市里去了，他們也不清楚當時的事情。于是，李青和阿麥又跑到市地稅局找到了當事人，當事人說當年的省政府為了推動高速公路建設發展，曾經下了文件免征這條高速公路的沙石地方稅費，我們按照執行。

聽完了市稅務部門的當事人介紹，李青和阿麥又跑到省城，找到了省政府辦公廳查看當年的免稅文件，又找到了省法制辦法規審查處，請他們對文件進行合法性審查。各種資料找齊，又急急忙忙趕回榕江鎮，正好趕上榕江鎮法庭開庭審理阿麥父親偷稅漏稅一案。

李青作為阿麥父親辯護代理律師出庭辯護。鎮法庭不是很大，因為阿麥父親在鎮上名氣很大，鎮上的人都跑來看了，那些享受阿麥父親所做公益事情的群眾，比方說修段路，建個籃球場，建個娛樂室等，那些走上好路的群眾，那些飯后能到籃球場打打球的群眾，那些在娛樂室打個牌、下個棋、哼上幾句地方戲的群眾，都在心里祈禱，不要判阿麥父親的罪。還有些是幸災樂禍來看熱鬧的。他們把法庭內外擠得水泄不通，但很有秩序，聽不到喧嘩聲。

當法庭進入了辯論程序，李青那清亮的聲音把每個角落聽眾的心弦撥動著：“我們每一位公民都要遵循法律法規，同時我們每個公民都有權享受政府給予公民的權利。從這個案子看，不交地方稅是因為省政府下發了免交地方稅費的文件，稅務部門按照執行，繳納人不交地方稅費，不能列入偷稅漏稅行為，不應負法律責任。”

“稅收是國家所規定，地方政府無權減免。”原告代理律師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反駁。

“稅收是國家規定沒錯，國稅是上交國家，除了國務院誰也無權減免。但是地方稅收是上交地方財政的，地方政府對上交地方財政的稅款，地方政府是有減免的自主權的。”李青聲音不高卻句句在理。并當堂給主審法官呈上一份文件：“這是省人民政府辦公廳當年下發減免地稅款的文件。”

“請問省人民政府辦公廳的文件經過合法性審查嗎？”原告代理律師又從另外的角度提出質疑。

“在此前我們已經到省法制辦查閱，省法制辦對這份文件進行了合法性審查，省法制辦認為地方政府免除地方自己收取的稅款是合法的。”李青認真地回應原告代理律師的質疑。說完又向主審法官呈上一份文件。

“這是省法制辦的合法性審查意見。”

主審法官看了李青提供的資料，與陪審法官耳語一下，就宣布暫時休庭組成合議庭對案件進行審定。

休庭結束，主審法官當場宣布，阿麥父親偷稅漏稅案罪名不成立，撤銷案件，當堂無罪釋放。這時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阿麥扶著熱淚盈眶的父親，在眾位鄉親的簇擁下慢慢走出了法庭，正是正午時分，陽光燦爛，卸下一身重負的阿麥，內心無比的輕松，一片光明。當他看到在金光燦燦的陽光下遠去的李青，便松開扶父親的手，邁開大步向遠去的李青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