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日
春天,陽光幾乎貼著
蜜蜂的翅膀飛行。
油菜花濃郁的芳香
跨過晌午并彌漫鄉間。
一位男孩,坐在淺淺的
水塘邊放養灰色的土鴨。
沾滿新泥的小手快樂地
翻弄著一本破損的漫畫。
在他身旁,一根縛著彩帶的
荊條在春風里
飄揚。
男孩稚嫩的笑聲
在林間響起。
一只雉雞被莫名的狀況
驚起,并撲向對岸
深深的草叢。
鴨子們在湖面一陣狂奔,
然后猛地扎向
水草豐富的湖底。
清晨的第一聲鳥鳴,
在早醒的湖面,打著
開闊的水漂。
調皮了一夜的星星
被魚兒拖銜著
游向水草的邊緣。
風,推送出
一個令人驚訝的世界。
仿佛林間的少女
曼妙地走來。
在她細密的睫毛下面,
清晨的靦腆
正與光的長柱
構成一個奇妙的視角。
陰 郁
玻璃淌著淚把臉望向了池塘,
迷霧中,我摘下深度近視的眼鏡,
將一雙睫毛收在岸邊。
像我的父親,從雨水中回來,
鋤頭放進了角落。
他座落的影子,仿佛延續著
時間的另一種勞作。
再過半個時辰,就是晚飯的時間。
那時,暗紅的土灶上
會傳來母親炒菜時
油煙的咳嗽聲,還有
雨點蠶食夜色前
那一段小小的沉默。
兩個外地民工在石埠頭洗著身子
兩個外地民工在石埠頭洗著身子,
他們的家鄉話在落日里依稀可辨。
其中一位洗著洗著就跳進了河里,
游過幾米,他向岸邊的另一位招手。
湖面激起了水花的聲音
和許久沒有過的晃動。
一定是想著故鄉的小河水了,
一定是覺得河水比現實清澈,
一定是看到另一個自己的窘樣。
暮色越來越濃,他們好像還在說著:
“這里的河水太臟了,身上都快長綠毛了。
家鄉雖然窮,但河水肯定比這里干凈。”
“你知道我為什么剛才打了好幾個激靈?”
“為什么?”
“因為我看見岸上的房子亮起了燈,
我想家了,想家里的老婆子和三個小娃了?!?/p>
“是么,我也看到那亮起的燈了,你看窗戶透出的光多美……
我也想家了。其實,昨晚我夢見躺在病床上的老母親了,
她在那兒一遍一遍叫著我的小名。
你說家里會不會有事???”
“……”
六月,使我想起故鄉的雨
六月,使我想起故鄉的雨,
想起故鄉雨中的槐花樹。
槐花樹遠遠站著,
像一把停在田野上的傘。
你的草簍挨著我的草簍,
割下的青草依然散發著草的氣息。
六月,使我想起故鄉的雨,
想起故鄉雨中已經婚嫁的你。
你的遠嫁讓我傷感,
像一枚再也擦不去的月亮。
為什么我只記得六月,只記得
那挨餓的羊羔在故鄉雨中的叫喚。
在獨處的孤寂中想起爺爺
在獨處的孤寂中想起爺爺。
他是那樣的輕,和他已有的死亡十分吻合。
他還是那樣和藹,仿佛仍愛著我們。
他在他的村子里,打草做飯,
日子顯得有點簡單。
但他說:他的睡眠很好。
兩只螞蟻
兩只螞蟻在一條小路上相遇。
小路有著足夠的寬敝,
但它們停下了身,
用彼此的觸須
親密地碰了一下。
停留的中間,
兩只螞蟻仿佛說了些什么,
我聽不懂這小小的語言,
就像它們看不到全部的我,
看不到我的悲傷或是喜悅。
兩只螞蟻
在小路上相遇。
它們的時間比我們走的更快,
但它們還是為我停下了身,
仿佛對我說了些什么,
但我聽不懂這世上最輕的語言,
最細的教誨。
之后,它們消失了,
很快地消失在
一條隱密的小路上。
在新安兄茶館,從雨點聊到兩個村莊
新安兄說:他的雨點是從竹竿上
一個接著一個往下跳的,
有著自己砸碎自己的悲憤。
我說:我的雨點是從天空往下跳的,
快樂的,單純的,
仿佛永遠不知道疼痛。
我們從雨水聊到村莊,
我說:我喜歡在陽光晴好的日子
帶家人回去看看,
看看村里上了年紀的老人,
看看依然翠綠的菜園,
看看那條小河,
盡管它已改變了流向。
新安說:他的村莊沒了樹林,沒了小河,
老房子沒人住,真的是家也沒了,村莊也沒了。
現在,他甚至對村莊懷有一種恐懼,
陰森森的,害怕回去。
有一次,他擔心在村里什么都沒留下,
一狠心,就在村口的小樹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個夜晚,我們抽了很多煙
也沉默了許久。
走出新安兄茶館時,我還在樓梯上想:
我寧愿相信我的村莊沒有變過,
最好永遠都不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