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走來兩個人

劉逸凡

在大洪山北段，有一座被群山環抱的村莊，全村十來戶人家零星地散落在山間，清澈蜿蜒的八字河匯集山澗泉水圍繞著整個村莊，滋潤著這里的一切。

百十年來，雖然這里的人們習慣了在各自開墾出來的山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給自足，繁衍生息，但城里的林立高樓、車水馬龍，這些令村里人奢望而又遙遠的夢想卻時時躁動在新生一代人的心里。村外陌生而又新奇的世界與這片養育他們的土地總讓他們難以取舍（即使這片土地并沒有給予他們過多的財富）。

大山的阻隔讓這個村莊至今還沒通公路，村里人要走出去，需過八字河，翻四五座山，走十多里的山路，到鎮上乘一天只開通一趟的班車，行一百多里才能到達縣城。八字河上的石木橋是全村通往外界的必經之地。

今天正月十六，是縣一中春季開學的日子。薄霧彌漫的清晨，還沒睡醒的八字河邊一前一后走來順子娘和順子。

順子娘中等個子，身材纖弱，一看就知道是一個做事麻利的人。只見她背簍里背著被囊，腳步輕快地走在前面，還不時地回頭催促順子快點走。河邊這條路，從順子讀小學到初中，順子娘不知接送過順子放學上學多少回了，與以往的娘兒倆一路歡聲笑語不同的是，這次順子一路沉悶不語。只見他挎著書包，耷拉著腦袋，有一步沒一步地落在娘的后面。

“娘……”，順子終于開口了，幾近哀求地喊道，“我不想上學了！”

順子娘聽了猛地停下，急轉過身回走到順子跟前，吼道：“你說啥？不上學你想干啥？”

“我想在家照顧我爹！我不想讓娘一個人受累！”

順子爹十幾歲時到縣城工地上打工，后來認識并娶了順子娘。自從生下順子后，嘗過沒讀書的苦頭的順子爹和順子娘發誓要讓順子讀書，將來也過上城里人的生活。然而不幸的是順子爹在工地上摔斷脊椎，落下殘疾。順子一家只好回到這個村子，家里的重擔全落在順子娘一個人身上。

順子從小乖巧懂事，聰明好學。去年考上了縣一中，成為村子里的第一個高中生。上高中一學期，順子只在寒假才回過家里，見到娘既要照顧爹，又要積積攢攢供自己上學，里里外外的，半年來老了許多，他是打心里心疼娘才有了輟學的想法的。

兒子的這番話，順子娘聽了既欣喜又焦急。她抬頭看了看兒子，發現兒子高出自己一個腦袋，稚嫩的臉上，依稀能找到順子爹當年的俊朗和憨厚。她禁不住挽住順子的胳膊，將頭倚在順子肩頭：“你不上學，娘這幾年的辛勞不白費了！再說，娘現在還挺得住！”

順子想說什么，但沒說出口，他怕娘生氣，只是順從娘往前走……

“娘，班上的同學都不和我玩。”

“是不是你和同學吵架了？”

“沒有！”

“那為什么？”

“同學們都有手機，課后玩手機、打游戲聊天。我沒有，也不懂這些，他們說我是土包子。”

“沒手機，娘給你買！”

“我不要，我才不稀罕呢！沒人玩的時候我就看書、寫作業。”順子邊說邊看了看娘，“再說，娘也沒錢買。”

順子娘心頭一熱，看到順子一天天長大、懂事了，自己的辛苦是多么的值得！可心里隱約對順子有些愧疚。

不知不覺間，兩人走到了八字河上的石木橋頭，順子娘停下來，從肩上放下背簍，取出被囊，幫順子背在背上，又從棉襖里層掏出一沓用手巾裹住的零錢，塞進順子的書包里，囑咐順子到校后及時交給學校。順子心里清楚，這是娘為自己積攢的一學期的學費和生活費，他不敢有半點閃失。

太陽從山背透出一道晨光，報春鳥清脆的聲音在山林間回蕩，村莊里升起了幾縷炊煙，整個在沉睡中漸漸蘇醒……

“走吧！”順子娘替順子整理了行裝，叮囑道，“路上小心！”說完，眼眶一熱，心里憷憷的。她怕順子看到，趕忙轉身走開。

順子回過頭，看到娘纖小遠離的身影，禁不住喊道：“娘……！”粗啞的聲音中帶著孩子氣。

順子娘沒有回頭，只是朝順子的方向擺了擺手：“快走吧，還要趕路！別惦記娘！”

順子將背囊往肩上聳了聳，轉身踏上石木橋，向鎮上走去。雖然背上多了個行囊，但腳步較之前更堅定輕快。

順子娘估計順子已經動身了，這才轉過身，默默地看著順子漸漸消失在山路轉彎的地方，她漸漸明白，自己和兒子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太陽冒出了山頭，霧氣已經悄然消盡，山林一下子朗潤起來，八字河像一縷玉帶在山腳下緩緩流淌。河畔，一朵金色的迎春花在陽光下開放得格外耀眼。

[湖北省荊門市鐘祥一中高一（9）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