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美關系：謹防“新冷戰”變真冷戰

吳非　胡逢瑛

“新冷戰”基本上屬于地緣政治戰略框架下的戰術之一，俄羅斯也明白“新冷戰”是美國需要俄羅斯隨時配合隨時轉換的真假戲，重點是平衡歐洲的孤立主義、新歐洲主義與中國的崛起。俄美希望進行“新冷戰”主要是輿論宣傳范圍，而兩國持續走向正常化則是國際局勢的需求。

西方國家因為烏克蘭問題對俄羅斯實行制裁，俄在敘利亞展開外交軍事出擊扭轉局面，美國領導北約國家在東歐與波羅的海集結重兵，不論是普京還是奧巴馬都宣稱美俄進入“新冷戰”狀態，但此時俄美“新冷戰”的形式、模式與目的都與美蘇冷戰有著天然的區別。美蘇冷戰主要是由于意識形態的對抗而產生，這次“新冷戰”則更像一個大型的廣告創意。美俄雙方都已展開全面的私下公關，謹防“新冷戰”變成真冷戰。

美國希望進入“新冷戰”狀態的主要原因在于2008年的美國金融危機重創了國家經濟，美在國際事務中的角色處于弱化狀態，希望通過“新冷戰”與“重返亞太”兩個戰略來彌補經濟的短板。在五角大樓執行“重返亞太”政策時，中美關系由于雙贏的經貿關系，使得其很難倒退進入冷戰狀態，尤其在亞太區域美國能夠扮演的角色有限，并且在東北亞、東南亞、南亞的局勢中，美國本身的國際關系戰略人才還存在瓶頸，之前對于亞太的區域沖突基本上都是失敗的經驗，比如朝鮮戰爭、越南戰爭等。如果美國“重返亞太”遇到困境，可以在另外一個戰場暫時展開“新冷戰”，來占據美國與世界的輿論戰場。俄智庫認為俄羅斯作為能源輸出國家，如果在2020年實現國家的基本復興僅靠能源將會非常渺茫。能源價格的制定權在美國，俄因烏克蘭問題又受到西方國家的全面經濟制裁，當面臨世界能源全面價格下降時，盧布還發生巨貶。俄總統在政治上呼應美國的“新冷戰”，形成俄羅斯、美國、歐盟的部分對抗的局面，有助于俄羅斯迅速回到國際視野，建立嶄新、強有力的國家形象。此時俄羅斯的公共外交發揮了重要作用，讓俄羅斯與美國、歐盟的信息能夠交流通暢，保證“新冷戰”游戲“假戲假作”真正邊緣化。

俄美“新冷戰”

是戰術還是戰略？

俄美之間新、舊冷戰的不同點在于：首先，舊冷戰是意識形態的沖突，而“新冷戰”是基于美俄利益點的不同。俄羅斯目的在于希望快速成為政治強國，但又不能像蘇聯一樣卷入過多的國際事務。美國與歐盟挑起所謂的“新冷戰”后，俄羅斯可以趁機發展和壯大重工業與能源型企業及優勢。能源價格雖然最近低迷，但各國能源的儲備都在增加，并且開始與俄簽署長期的能源供應合同。而美國則為了擺脫歐洲內部的新歐洲主義與個人主義傾向，必須把歐洲人從處理自己內部事務的孤立主義拉回到世界的舞臺，讓歐洲適度參與美國主導的國際事務成為美國戰略的重要部分。英國在脫歐公投后讓美國獲得了重新布局歐盟與亞太的新動力，英國如果在TPP與TTIP發揮其核心的作用，必然會引起地緣政治重大變動。保持高度的熱線聯系已成為俄美“新冷戰”的主要形式，美國國務卿克里與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的高頻度互訪已成為最近半年俄美關系的一大景致。

其次，舊冷戰是美俄在全世界展開的全面對抗，現在的“新冷戰”是美國提出“重返亞太”政策之后，與俄展開談判的一個籌碼。當俄羅斯忙于歐洲的“新冷戰”時，美國的五角大樓在南海、東海頻繁開展軍事動作，使得南海周邊的局勢變得異常復雜。根據美國在朝鮮戰爭以及越南戰爭的慘痛教訓，其對于亞洲事務的處理常常判斷失誤。這樣在南海事務、東北亞局勢之外，美國還將俄美“新冷戰”作為另外一個戰略支撐點，假設其把南海局勢搞砸了，還有另外一個“新冷戰”可以轉移民眾的視線。俄羅斯似乎非常清楚美國的戰術，同時也提出向東發展政策，并且與美國同時展開在南海的競爭。

“新冷戰”基本上屬于地緣政治戰略框架下的戰術之一，俄羅斯也明白“新冷戰”是美國需要俄羅斯隨時配合隨時轉換的真假戲，重點是平衡歐洲的孤立主義、新歐洲主義與中國的崛起。緊張的亞洲局勢有利于俄羅斯恢復軍工產品與技術的出口，前提是其不破壞美國的“重返亞太”計劃。

俄美利用公共外交假戲假作

當媒體都在討論俄美關系是否進入“新冷戰”時，往往忽視俄羅斯公共外交已經開始進入實質運行的狀態。普京2012年第三次當選俄總統之后，其在2008年布局的公共外交與傳媒外交的格局已經開始進入實質運行的狀態。俄羅斯被退出G8高峰會議后，俄對烏克蘭外交戰略基本上是：不改變對烏克蘭能源的基本供應，在能源價格上基本走國際價格，另外讓北約沒有干涉烏克蘭問題的理由，然后俄羅斯在烏克蘭展開全面的公共外交行動。首先北約起初在面對烏克蘭問題時有些驚慌無措，但以波蘭、匈牙利為代表的部分北約成員希望北約能夠軍事干預烏克蘭。在俄羅斯國際事務委員會的強力干預下，波蘭最終放棄了軍事介入烏克蘭事務的設想。然后堅持克里米亞公投回歸俄羅斯的民眾子女許多都在俄羅斯接受大學教育，俄羅斯利用有限的教育預算與捉襟見肘的軟實力解決克里米亞軍港軍官與民眾的實際問題。當時做公共外交的外交官的口頭禪是：預算很少、問題很多、需要用誠意來解決具體困難。九成以上公民自決支持回歸是俄羅斯早期展開公共外交的一部分原因。

俄羅斯公共外交在處理美國總統候選人方面也有意外的表現。美國總統候選人特朗普與希拉里的政見可謂南轅北轍，俄羅斯外交部主管戈爾恰科夫基金會的一些年輕人在處理這類問題時，首先與比較講究外交倫理的基辛格打交道，把俄羅斯處理國際問題的大綱列出來，與基辛格磋商比較原則性的棘手問題，然后再同時與特朗普、希拉里身邊的人打交道。特朗普最近在選舉中指出，共和黨內部支持他的人并不多。現在特朗普依靠高人氣、尖銳觀點與媒體曝光度來維系支持度，若當選總統，特朗普在競選期間的言論必然為其帶來一系列的國際困境，這樣特朗普更加需要尋求國際支持，未來俄羅斯對于特朗普的地緣政治政策走向就變得異常重要。俄羅斯公共外交此時必須要與特朗普達成某種程度的默契，特朗普這次在競選期間認同普京的政治理念就是俄羅斯公共外交的成功案例。就像作為演員的里根當政之后，他為了提高其執政的形象，不但開展了星球大戰計劃，而且與蘇聯領導人戈爾巴喬夫就削減核武器計劃取得了很多的共識，但當時的蘇共沒有意識到這只是美國表演政治的一部分，美國總統并不具備全面執行任何協議的能力與權力，美國總統受制約的因素很多，相關文件即便簽署了也并不表示要執行。反倒是蘇聯開始認真執行自己的承諾，這使得東歐國家共產黨內部開始懷疑蘇聯的核保護能力與誠意。與此同時，大量的反對勢力開始集結上街，成為導致蘇聯解體的重要因素。普京當政之后對中程導彈裁軍興趣不大，這使得歐盟始終籠罩在核烏云下。俄羅斯借此重新獲得喘息機會，開始整合常規武裝力量，發展國安軍隊提高精確打擊能力。這在烏克蘭沖突與敘利亞內亂中都發揮了積極的作用。

當解除伊朗核威脅后，美下屆總統不論誰當選，美俄仍要持續加強合作進行國際反恐、聯合制裁推動朝鮮核不擴散進程以及就烏克蘭危機達成和解共識。美國需要了解俄羅斯在南海問題上的態度底線。這些都會是俄美關系未來發展的重要問題。這需要美俄不僅是通過美國白宮和美國國務院來發展雙邊關系，包括智庫雙邊的相互溝通以及媒體報道都需要全面深入彼此對于自身外交政策的解讀以及扮演建言獻策的何種角色。未來美俄雙方高層才能面對面處理日趨復雜與沖突叢生的國際環境與國際議題。俄羅斯也加強瓦爾代國際論壇，以及非政府組織的智庫與美國國際問題專家展開持續不間斷的溝通。例如，圣彼得堡國際經濟論壇和遠東經濟論壇的國際影響力，就是要吸引外資并且讓國際投資者直接與俄進行面對面的溝通，這有助于俄羅斯更加順利地進入相互依賴的世界經濟結構當中。因此，希拉里和特朗普在美國總統的選舉角力當中，都表現得看誰更有能力與美國軍方、美國國會以及美國智庫和媒體之間進行合作。

俄美持續走向正常化也是國際局勢的需求。在全面展開政府與非政府組織間合作的公共外交時代，政府不可能全面壟斷外交。全面展開公共外交，以增加國際間的互動溝通與了解，并且減少局勢誤判是非常重要的國際趨勢。任何一位美國總統都必須面對與俄羅斯的反恐合作問題。美國選民必須清楚了解哪些是選舉語言，哪些又是民眾選出來的總統有能力去承擔和解決的問題。

俄美關系

仍朝正常化邁進

首先，俄美關系惡化源于烏克蘭危機爆發后的內戰沖突以及克里米亞回歸俄羅斯事件之后，西方對俄羅斯進行的經濟制裁。事實上，俄羅斯的發展證明經濟制裁只能給雙邊關系帶來更多的包袱，給國際合作帶來更多的障礙。美國希望靠制裁維持自身的強大或許贏的是戰術而輸的是戰略。

其次，俄美雙方對于落實《中島條約》（全稱《美蘇消除兩國中程和中短程的導彈條約》）似乎興趣不大，彼此都視對方為威脅，藉此來擴展軍事力量以及導彈的部署。其中差別在于俄羅斯在境內部署的導彈系統多屬于國土安全防御性的功能，而北約則是在這種反俄軍事聯盟的架構下，借波羅的海三國以及東歐國家的導彈部署團結歐洲并強化美國對歐洲的安全控制。俄美相互指稱對方為威脅，是利用國際輿論為各自擴展軍事力量與導彈部署造勢。美國要維持國際軍售市場的老大地位，而俄羅斯追求的是維持在老二地位。可以說，新的軍備競賽仍然是朝著“新冷戰”的形式在走。

第三，現在俄羅斯與歐盟的經濟關系以及俄羅斯的“轉向亞洲”政策所帶來的中俄全面戰略協作伙伴關系，都說明俄羅斯不會陷入美蘇在冷戰時期的全面對抗，因為美國沒有拉下新鐵幕的完全優勢，俄羅斯更沒有能力也不想自我孤立。從中俄關系的強化以及歐盟國家逐步要求恢復與俄羅斯的經貿關系可以看到俄羅斯正在逐漸擺脫西方經濟制裁以及石油價格下跌被孤立的最高點。現在俄羅斯所執行的外交政策與國家發展戰略使俄羅斯實際上并不孤立。反觀歐盟內部意見沖突所產生的問題卻導致歐盟陷入前所未有的分裂狀態。

最后，促使美俄加速關系恢復的還有美國年底的總統選舉以及國際面臨共同反恐急迫性的不可控制因素。不論是希拉里還是特朗普當選美總統，美俄的導彈部署以及聯合反恐都是亦敵亦友的發展，美俄雙方考慮的還是自身的國家安全和國家利益。而6月13日的佛羅里達州奧蘭多夜店恐怖槍擊屠殺事件恐怕應該是改變美國選舉結果的近期關鍵因素，看誰更能帶領美國反恐。目前看來，反恐的方向可能更符合美國的整體國家安全利益，因為歐洲當前面臨的敘利亞難民已經造成歐盟國家安全的不可承受之重。歐盟反恐非常需要俄羅斯的合作，特別是國際反恐情報信息的合作。現在美國自身又爆出與“伊斯蘭國”有關的恐怖攻擊，那么，美俄聯合反恐的迫切性仿佛又回到“9·11”事件之后的局勢，只是當前的俄羅斯更強大了，使得美國更有所顧慮，內部才會不斷出現加強北約東歐軍事部署以及加大對俄制裁的聲音，這應該是為了提高軍方預算的一種輿論手段。

簡單來講，俄美希望進行“新冷戰”，主要是在輿論宣傳范圍，當然同時還會進行一些實際的軍事部署與對抗，并且讓公共外交進行徹底的溝通。“新冷戰”下，美國開啟了在“重返亞太”與“新冷戰”背景下的輿論戰與實戰沖突，而俄羅斯則更加關注在世界的國家形象與實力，不做魯莽、無用的簡單挑戰。

（責任編輯：魏銀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