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與火的碰撞

蒂耶里·馬爾尚　向波

3年間，冰島國家隊的FIFA排名上升108位，并實現了首次參加大賽的突破。走上法國歐洲杯舞臺的冰島人已經成為一個不可小視的群體，他們的足球崛起之路，與其他國家有著很多不同。

說到冰島，很多人的第一反應是這里有10多座一年四季始終被白雪覆蓋的火山，還有一直散發著硫磺味的黑沙灘。來這里的人，總會搭乘渡船開始一段奇妙旅行，也必須承受從格陵蘭島吹來的刺骨寒風以及多變氣候。

但我們還是希望以一個足球故事作為開始，畢竟，這是我們來到此地的原因。講故事的人，名叫赫雷達松，現年41歲，冰島國家隊歷史上出場次數第二多（89次）的球員。英超球迷應該對他十分熟悉，他在不列顛呆了15年；而6年前，他還是冰島國家隊隊長。

這位擁有21年職業生涯的后衛，如今是一家連鎖酒店的老板，還是冰島頂級聯賽球隊菲爾基爾隊的主帥。

公路電影

冰島沒有哪怕一公里的鐵路，這里的冬天和夜晚，都比其他地方漫長。赫雷達松開始了話頭：“今年3月，我們去東部參加一場聯賽杯，周五下午1點從雷克雅未克乘坐大巴出發，5個小時后在赫本停下訓練，然后前往埃伊爾斯塔濟。路上遭遇暴風雪，大巴在一條小路上膽戰心驚地滑行，旁邊是500米深的懸崖。大家真的都很害怕。”

“晚上11點，我們抵達目的地，我一個朋友在當地開了家快餐店，我們就在那里睡覺，因為更便宜。第二天早上11點，球隊出發去到33公里外的雷扎爾菲厄澤，參加下午1時開始的比賽。最終，我們3比1獲勝。比賽結束后，大家又坐著大巴前往北部的阿克雷里，一路上大家邊玩猜謎游戲邊喝啤酒，3個小時后到達。我們先是吃了披薩，然后又去夜總會狂歡，舞池中央有一架鋼琴，所有人都圍在旁邊聲嘶力竭地唱著。不過73歲的老司機，選擇的是在車里多睡會兒。”，

“周日凌晨3點，我們重新上路，回雷克雅未克，早上9點抵達。就這樣，我們圍著祖國轉了一圈，44個小時，行程1400公里！小伙子們都對我說，他們愛死這種旅行了！”

冰島超級聯賽擁有12支球隊，分布在首都雷克雅未克周圍60公里范圍內，菲爾基爾隊這種經歷，不是常有的。在這里，客場旅行主要靠公路，有時乘船，很少坐飛機。冰島只有33萬人口，其中1/3聚集在雷克雅未克，這里是歐洲和美洲航路的中轉站。冰島的足球俱樂部每年只能收獲9萬歐元的微薄電視轉播收入，絕大多數俱樂部會憑借售賣印著球隊Logo的煙花賺點兒錢。

冰島聯賽中最古老的俱樂部叫雷克雅未克KR，成立已有117年，是獲得榮譽最多（26個聯賽冠軍，14個杯賽冠軍）、首支參加歐戰的冰島俱樂部——1964年，他們曾對陣香克利的利物浦。不過KR俱樂部主席卡恩斯特并不覺得自己球隊的日子很好過：“每年我們都要為尋找預算而戰斗。”

KR是冰島唯一一家早上11點訓練的俱樂部，其他俱樂部都會安排在晚上5點，因為要等球員們下班。冰島聯賽只能算是半職業，一個賽季只持續5個月（每年5月至9月），比賽主要集中在周一，以避開英超等強勢聯賽的電視轉播競爭。最富有的KR，球員平均年薪也才3萬歐元，過去20年17次入圍歐戰的他們，十分依賴歐足聯發放的獎金。

足球教練，1：550

2013年，冰島的國際足聯排名僅為131位，如今則是第34一一去年還排到過最高的第23。首次打入大賽決賽，冰島人算是創造了一個奇跡。冰島的國土面積比葡萄牙還大，但人口只相當于法國的瓦朗榭訥。這里絕對是體育之國，他們的足球、籃球和手球男子國家隊均入圍了最近的歐錦賽正賽。

足球在冰島非常普及，注冊球員約為2 2萬人，其中2/3不到16歲。為了分析這個現象的成因，我們在一個周六的早上，去了該國第二大城市科帕沃于爾。在一片荒蕪的工地上，我們找到了這里唯一的全封閉球場。這是次級聯賽俱樂部科帕沃于爾HK的總部所在地，他們是兩級聯賽中唯一各級梯隊全部由本土球員構成的球隊，隊中一個孩子叫斯文·阿龍·古德約翰森，沒錯，他就是前切爾西名將的兒子，剛滿18歲。

每到周末，眾多冰島家長都會帶著身披歐洲各大豪門球衣的孩子來參加HK的開放日活動。每年會有800個4-18歲的孩子目瞪口呆地走入這座球場，他們不會受到寒冷和風雪的侵擾，可以接受一批擁有歐足聯文憑的教練指導。冰島有超過800名足球教練持有歐足聯A級或B級證書，也就是說，550個冰島居民中，就有一人是足球教練——英格蘭是一萬人中才有一人擁有教練證書。

HK俱樂部的年輕主席比亞加松對我們介紹說：“針對6歲組的孩子，我們安排了4名經驗豐富的教練，他們與這座城市的許多學校都保持著緊密聯系。孩子們下午1點半放學，我們會派大巴去接他們，不管天氣如何，他們都可以在這里訓練一個小時。然后，10歲組的孩子接上。我們的訓練都在室內，而多數俱樂部只能在室外的地熱場地上訓練，其實這也能鍛煉孩子的意志。”

冰島足球爆發的根源就在這里。無論是首都雷克雅未克，還是只有662位居民的小村福斯克魯斯菲厄澤，都擁有封閉球場和職業球隊。遠離惡劣天氣，貼近現代化人工草皮和優質培訓，冰島的足球人口不斷增加。從解決年輕人社會問題（尤其酗酒）過程中受到啟發的政府部門，成為了這種改變的設計師。

政府提出政策，足協拿過接力棒，冰島培養足球教練的力度空前加大——此前幾年，教練角色還是由孩子們的父母扮演。這種改變讓所有人收益，俱樂部首先嘗到甜頭。冰島最大日報《冰島晨報》的體育版負責人維迪爾·西于爾茲松說：“本世紀前，我們的球場是全世界最爛的，俱樂部的季前準備和孩子們的訓練根本沒法進行。從技術層面來說，提高就是空想，因為基礎設施完全不存在，或者糟糕透頂。氣候也不允許我們訓練。但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公平之弊

哈德格里姆松是目前冰島國家隊的雙主帥之一，過去5年，他和瑞典人拉格貝克一同將當年的魚腩帶成了新銳力量。哈德格里姆松是位知名牙醫，每周二還會坐堂問診。因為冰島國家隊教練組成員很少，沒有體能教練和數據分析師，哈德格里姆松得親自去觀察所有對手，然后在家里研究錄像，其間還要照顧幾個病人……對于冰島“足球革命”取得成功，他給出了另一種角度的解答。

“首先是一批出色球員成熟了，這帶來了精神層面的變化，讓我們意識到了自己的潛力；其次，我們在正確的時機（2011年）請來了拉格貝克，他以優秀的組織能力聞名，對于為小國培養出色球員很有想法；第三，冰島國內聯賽質量明顯提升，這主要歸功于2002年以來基礎設施的發展，尤其是封閉球場。冰島球員以前更像海盜，而現在，他們都成了真正的球員，技術細膩。”

冰島人喜歡、勇于對抗困難，不論是日常生活還是比賽中。對此，哈德格里姆松談到了自己的憂心之處。“我害怕下一代人缺乏這種個性，這是我們的力量來源。現在你可以在下雪時進室內踢球，當孩子們不再習慣于對抗大自然，就會對自己說：‘太冷了，今天不去訓練了。無論塑造性格還是修煉球技，我們都應該創建自己的模式，沒必要與西班牙人、法國人一樣。問題在于，如今的孩子都想成為梅西，而不是西于爾茲松——斯旺西中場才是我們最棒的球員。”

和別處相比，冰島人的目光會更多看向外面。在外人看來，冰島就像一個流放地，遠離整個世界。為了在職業生涯中取得進步和成功，冰島球員必須走出去。哈德格里姆松說，冰島的俱樂部都知道如何培養16歲之前的孩子，但超過這個年齡，就沒法讓他們更上一個臺階。

“我們的體系建立在公平基礎上，也就是說，教練在所有孩子身上耍花同樣的時間，不論男女，不論年齡。我們不排斥和拋棄任何人。但從某一水平開始，教練必須對那些有潛力的孩子付出更多精力。從人道和基礎設施角度來說，我們都做不到，因為我們沒有青訓營。”

現在，雷克雅未克每周六都會踢一項針對5—7歲年齡段兒童的賽事，組織者是當地的維京俱樂部。俱樂部發言人對我們說：“孩子們踢球，不會記錄比分和進球者的名字，比賽結束后每個人都能獲得一塊獎牌。我們更看重的是教育，而不是競爭。”

悖論

本屆歐洲杯冰島隊的23人大名單中，沒有一人效力于國內俱樂部。HK俱樂部青年隊教練伊斯拉松見到我們后自豪地介紹說：“我們隊有3名u19國家隊主力，17歲的索爾斯坦松最棒，但他不久前去了富勒姆。我們當然想留住他，但沒有辦法，這是我們維持生存的方法。如果富勒姆未來將他出售，我們可以拿到15%的分成。對于我們這樣的俱樂部來說，這可是一大筆錢一一去年俱樂部15%的收入，就來自阿賈克斯將西格索爾松賣給南特的轉會分成。”

骨子里的業余性質，青訓機構的缺失，迫使冰島俱樂部只能放走他們最具潛力的年輕球員。為了在歐洲賽事中增強競爭力，冰島俱樂部只能引入越來越多的外援（2016賽季12家頂級俱樂部共有70名外援），其中丹麥球員最多。在哈德格里姆松看來，這對于冰島年輕球員的成長和提高十分不利。“對本土球員來說，聯賽變得越來越難以適應，因為俱樂部有錢了，而且他們渴望更有錢。”

冰島足球發展有個悖論：俱樂部渴望培養好球員，但卻會在他們還不夠好的時候就把他們賣了。

對于本屆歐洲杯，哈德格里姆松承認，冰島隊與其他球隊在絕對實力上存在明顯差距；但他也不會妄自菲薄，希望本隊可以在法國得到重視和尊重。“我們的歐洲杯教練組有20人，德國隊則是90多人，這意味著大家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我們要享受樂趣，球員們也一樣，我們真正的目的是踢出自己應有的水平。”

首次參加歐洲杯，對冰島人來說終究利大于弊，這屆賽事將成為現役國腳的跳板，也可以成為下一代球員的標桿。今年6月，冰島聯賽將歷史上第一次停擺，那15天休息期正好與歐洲杯小組賽重合，整個國家都迫不及待了。赫雷達松卻有些不爽：“我會跟家人一起去法國，支持我們的國家隊，但6月22日對葡萄牙的最后一場小組賽沒法看了，因為我得回來準備24日重新開始的聯賽。”

“我們更接近英格蘭！”

1997年登陸英格蘭，先后為水晶宮、布倫特福德、溫布爾登、伊普斯維奇、查爾頓、樸茨茅斯和考文垂效力，2008年隨“龐貝”奪得足總杯冠軍……赫雷達松堪稱最了解高水平足球的冰島人。在他看來，自己的祖國與大海另一邊的不列顛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

冰島球員的特點

“冰島球員的標準類型，就是頭球很棒的猛漢。但現在不同了，球員們在技術上有了很大提升。”

冰島國家隊的風格

“我們通常會用4名中衛防守，進攻就靠長傳，類似英格蘭的“Kick and Rush”。現在球隊更講究控球，但依然保留著傳統風格，所以我們失球很少。在主場，我們可以擊敗強大的球隊，也能贏下該贏的比賽。”

冰島隊本屆歐預賽的最大變化

“最大的變化來自精神層面，比如我們對歐預賽沒能獲得小組第一而感到失望，這種心態在以前是不可能有的。德國人經常取得成功，就是因為他們非常自信。從某些方面來說，我們也一樣了。”

冰島足球模仿的對象

“從文化上來說，我們永遠都是更接近英格蘭，而不是西班牙，無論身體對抗還是比賽節奏。在冰島，所有人都看英超，每個周末電視臺都會轉播6-7場英超比賽。從足球層面來說，英格蘭是我們歷史的一部分。一個冰島孩子懂事后，收到的第一件禮物肯定是英超球隊球衣或圍巾。我4歲那年收到了一條曼聯圍巾，所以我這輩子都是‘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