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德綱

我自幼學藝,歷遍戲曲、評書、相聲,均涉及到扇子的應用,久而久之便對此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評書,三寸舌六尺臺,談古論今指點江山,道具卻只有扇子、醒木、絲巾三種。一把扇子在評書先生手中可作百般物件:擰著是槍,端著是刀,橫著是劍,豎著是筆,打開是書信、地圖、圣旨。曾見評書前輩用過各種折扇,質地不同尺寸不同。一般評書用的折扇約在一尺二左右,也有一些先生說才子佳人、古今傳奇的節目時愛用九寸左右的玉竹小扇,取其文雅書卷之意。我見過最大的扇子是某位說短打的先生,用一把二尺二左右的大扇子,而且為便于揮舞,將扇釘換作絲繩,兩頭甩出穗頭。大扇展開,頗有叱咤乾坤之勢。
戲曲舞臺上用扇按行當而別,無非配合人物身份而已。記得1991年我搭小班唱評戲《雪艷娘》時,與后臺諸位前輩有過探討。《雪艷娘》即京劇的《一捧雪》,評劇班因以旦角為主,故易名《雪艷娘》。陸炳審雪艷一場,示意雪艷刺殺湯勤為夫報仇,陸炳打開折扇:“要刺!伺候了……”陸炳暗示雪艷現在刺殺湯勤。我當時覺得不合理,湯勤乃嚴府紅人,現場監審,陸炳何敢如此?眾皆不解,唯一干零活的老人說:“那不是‘刺,扇面上寫的‘荊棘。半掩半合時顯示的是兩個字偏旁所組成的‘刺字,以示官場之泥濘—如被湯勤發現也可解釋。”當時正在農村唱戲,斜月高懸,后臺清冷,三杯薄酒,幾粒花生,一眾江湖人且蹲且坐,海闊天空。聞此高論,欣喜不已。可見三人行,必有我師。
而相聲表演中單獨講述了扇子的應用。如文胸、武肚、僧道領、書口、役袖、媒扇肩,意為文人扇胸,武士扇肚,僧道兩門扇衣領,說書的扇嘴,衙役用小扇扇袖口,媒扇是用鵝毛扇扇肩膀等。這不僅系統地分析了不同人物的用扇規律,還將大批笑料融入其中,堪稱相聲中文雅類節目的代表。曾有人質疑相聲表演舞臺上用扇子打人的野蠻,其實,靜下心來探討,也便可以理解特殊時期的特殊論調。相聲表演用的扇子是經過特殊加工處理的,打上去極響,但一點也不痛。所謂打頭,也無非情節設計而已。藝術嘛,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何況戲乃戲也,何必認真。
扇子在相聲表演舞臺上有一個禁忌,便是無故扇風。扇子是表演用的道具,而不是演員乘涼之物,曾見某演員扇不離手,不斷扇動,內行會譏為下作。
盡管我從未想過收藏扇子,但不知不覺中也積攢了一批。曾結識一位天津演出商,當時他開了一家古董樓。一日以一把象牙扇子相贈,大骨小骨均為象牙,扇骨上一面刻畫一面刻字,乃清末江南牙雕大師于碩之作,十分精美。于碩,揚州人,活躍于咸豐年間,工書善畫,畫風近王素,微雕名重當時,尤精刻象牙、水磨竹器物,目力敏銳驚人。觀此扇,大骨刻數百字,無一敗筆;另一面的刻畫清新文秀,刀法亦極精致細膩。
某年秋天,途經天津鼓樓,收得一把民國老扇,扇骨一般,但扇面為白宗巍所畫。白宗巍,旗人畫家,因卷入直隸督辦褚玉璞與天津慈善家杜笑山的一些私事,加上妻子被霸占,遂于1927年10月12日從天津中原公司六層墜下身亡,引起軒然大波。此案轟動天下,后由于天津警察廳長常之英介入,以槍斃杜笑山告終。此案一出,諸多相聲藝人紛紛演說,紅火至極,但解放后該書目失傳。我因與杜氏后裔熟識,遂得以串聯全文,曾于2004年在德云社演說過長篇單口相聲《白宗巍墜樓》,這部書也是我最喜歡的作品之一。時隔80余載,當事人舊物落入我手中,冥冥之中若有安排。觀白宗巍所畫之扇面,再聯想起這位才子慘喪的結局,不禁令人扼腕。
多年來,四處演出,八方顛簸,隨手也得了不少折扇。有玉竹、棕竹、湘妃、梅鹿,不指望倒賣獲利,也不敢附庸風雅,唯閑時取出,盤扇骨、賞字畫,觀孤云斷,嘆長亭短。渡關山,也無非扇中一合一開,回首不回首,燈火也闌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