丸丸
創作談:
和幾個老同學坐在咖啡館里聊著以前的一些趣事,提到一件在當時比較轟動的事時大家七嘴八舌交流起來才發現伴隨著時間的發酵,就同一件事每個人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偏差,大家在自己的腦海中恣意美化過往,而事件的真相并不那么重要了,因為它成了回憶的一部分,印上了屬于每個人自己的收集戳。
想到最近常聽的一首歌,麥浚龍的《念念不忘》歌詞里說著一對已經分手的情侶,在十年后男生回憶過往流露出對于過去戀情的不舍和眷念。而詞作者黃偉文又在今年寫下這首《念念不忘》的女生版《羅生門》,從女生的角度說著這段過往又好像是完全不同的樣子,想說的都誠如歌詞所寫得一樣:“難忘的因你太念念才難忘。”
從這午后的這段閑談,這首歌,衍生出了這個故事,想寫一個和回憶有關的故事。就像拿手機自拍拍了數張還要努力挑出最完美角度的少女一樣,我們也不過是選取回憶里最美好的那部分保存起來。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手頭推理小說看太多,不自覺把故事寫的有點灰灰的色彩,將結構打散再組合,讓故事能構建出不同的樣貌,至于最后會變成什么樣子,我自己也有些期待了。
也是借由著回憶出發,想起了學生時代的朋友們,有些可能不是整日陪伴過分親昵的那種,因為某件事某句話可能在你的生活軌跡上劃出了一道輕巧的弧線,因為有這樣的人,回憶才變得充實豐盈。所以故事里的人物都有摻雜我的私心,角色們并非完全的杜撰,他們就像影子因為有光而誕生而又消匿在黑暗之中。
而如果要給這個故事配上一首歌作為背景音樂,我想一定是香港的兩人組合my little airport的《在動物園散步才是正經事》:“我間中仍會想我們會見面/在那間紅磡近黃埔的商店/你若然還記得那諾言/曾說今天我們流浪到海邊/你照片留在一封情信里面/每一天仍是照舊看它一遍/我仍然還記得那笑臉……”這首歌里寫的也是關于記憶中的事,于是私心寫下了兩人共游動物園的橋段,算是一個藏在文字間的小小秘密。
夏日異常潮熱,雨水好像比往常都來得更加充沛,空氣里都覆蓋著水汽,悶在皮膚上,和連日的高溫配合讓人喘不過氣。按照學校的規矩。高三的畢業典禮全校都要參加,在這炎夏數千人聚在沒有空調的舊禮堂實在是煎熬。按照班級分成方塊站在禮堂里,前后的距離不過半個手臂,動作幅度大一點都能蹭到別人皮膚上的汗水。空氣里都是汗水分泌出的微妙的味道,順著發絲滴落,校服襯衫悶著皮膚里的潮熱,冗長的校長致辭。原本有些低血糖的我站在隊伍里忽然感覺到眼前一黑。感覺自己撞到了前排男生的肩頭倒下接著便失去了意識。
“啊。痛!”大巴猛烈地急剎車讓我額頭撞到了前排座位醒了過來。揉著右額頭回想著剛夢到的事。迷迷糊糊間只記得是夏天的事,夏天的悶熱在記憶中變得更加鮮明。從包里翻出手機看了下時間,兩個小時的車程也快到達終點了。看著窗外不熟悉的景色,才想起自己也七八年沒有回來過了,越是接近就好像越是陌生。
“誒,你是祁放嗎?”有人突然從后面輕拍了下我的肩膀,“我是楊景你還記得嗎?”
扭頭看著眼前的女生妝容精致,齊肩的卷發,穿著粉色的連衣裙也十分妥帖,和這個小城里的姑娘們不太相似。可能是看我一下還沒反應過來,為了緩解尷尬楊景大方地聊了起來。
“祁放,你也是來參加白曉鷗的婚禮的吧?大家真是好久沒見了呢。”
盯著楊景的眼角的淚痣,我漸漸恢復了記憶。高中時的楊景一頭利落的短發,笑容爽朗和大家關系都很好。她的座位一直離我挺近的。課間有時會被楊景有趣的話題吸引也加入進去,然后看著她的時候不自覺看著眼角的淚痣。
“是啊,這次來小白婚禮才發現已經七八年都沒回來過了。楊景你以前是短發所以一下沒認出來呢。”
“現在長大了嘛。”楊景從后排換到我旁邊空著的座位坐下,“我們同一輛大巴,這么說你現在也在M城咯?”
“嗯,我大學在M城讀的,現在在那邊工作。高中畢業后我爸爸的工作調到了M城,我就沒怎么回來過了,感覺這邊變化挺多的。”
“我偶爾還會回來看看。”楊景看了眼窗外。然后迅速地從她的皮包里拿出手機,“我快要下車了,你先記著我的號碼吧,有事再聯系。”
存下楊景的號碼后我才想起忘了問她關于那件事的情況了,回想起來時餳景已經在窗外對著我禮貌地微笑揮手了。
這么熱的天真是讓人反應遲緩呢。抱怨著天氣的我抹了抹發際滲出的汗水。
醒來后我已經躺在學校醫務室了,就看到白曉鷗坐在床邊。
“祁放你醒了,要喝水嗎?”白曉鷗起身去給我倒了一杯涼水,示意我坐起來喝點。白曉鷗是我同桌,也是我在學校最好的朋友,我總是叫她小白,她也只是溫柔地笑笑。
大概是中暑后的癥狀吧,渾身疲軟。喝了兩口水之后整個人還是沒有力氣。癱軟在病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的三葉吊扇緩慢地轉著。
“真是嚇到我了。幸好是賀天把你送來的。”小白用手帕擦掉了我額頭上的虛汗。有些擔心的語氣問我:“你是最近都沒好好吃飯嗎?”
“小白你不用太擔心的。我只是最近天氣太熱沒胃口,接下來我保證會好好吃飯的!”上課鈴聲響起。小白聽到我的保證后也算放心一點了,于是放我一個人休息就先去上課了。我躺在病床上,想到小白說起的賀天,應該是我前排那個高個子男生吧,當時眼前一黑就全無意識了,也應該好好跟別人道謝才是。
最后一節課是自習,借著中暑身體不適的借口我沒回教室,漸漸恢復了力氣也不想繼續一個人無聊地躺著便買了運動飲料想去天臺吹吹風。
天臺有點像是我的秘密基地,二教的天臺鮮有人去,我有時會去看半本漫畫。有時只是坐著發呆什么都不干,那是我僅有的自由時光了,逃避課業的壓力和父母過重的期盼,這是作為一直以來的乖學生的我僅有的離經叛道了。爬到頂樓發現門鎖被人打開了,看樣子除了我以外也有人發現這個秘密基地了,不甘心秘密基地被人闖入,我躡手躡腳地把門打開一條縫然后探了身去看天臺是什么情況,只看到一個瘦瘦高高的男生躺在水箱下的陰影處睡覺,放心地長舒了一口氣。走近一看原來是賀天,大概是腳步聲也驚動了他,他揉了揉眼睛坐了起來。endprint
“對了,賀天今天麻煩你了。”我把手中沒開過的運動飲料遞了過去。
“你還好吧?你今天猛地撞在我背后。”賀天接過飲料喝了起來。“而且你看起來挺瘦沒想到挺沉的。”
“可能也是你太瘦了力氣不夠,少年你要多吃一點啊。”
“病怏怏暈倒的人沒資格說我。”
“我是中暑!”
明明已經九月了,可還跟炎夏一樣,在路上走著被烈日襲擊感覺快要中暑,陣陣暈眩。
想憑著記憶繞去以前住的房子看看。想不到這些年間老城區拆遷改建變化太大,已經找不到以前租住的老房子了。那是棟外墻爬滿爬山虎,到了春夏就一片綠油油顯得十分具有生機的老房子,然而現在已經找不到了,只看到尚未正式對外營業的大型商場冷冰冰地佇立在那里。可能是我離開這里太久了,回憶都變得不可溯了,我只能依靠著記憶里的面貌來還原想象。順著記憶走著,發現高中并沒有太大變化,連校門口的雜貨鋪都一如往常。從后山坡的小巷插入到后門。坐在后門口的小賣部吸著玻璃樽裝的汽水,周末偶爾還有學生穿著校服進進出出。感覺混跡在學生里懂事的孩子會禮貌叫上“老師好”。事實上,小白畢業后就回到了學校當起了小白老師。大家自分別后都成了大人的模樣,當年放學后不愿立刻回家,坐在小賣部喝汽水消磨時間的時候。還痛快地說著老師們的壞話,想不到現在回來是為了參加小白老師的婚禮。
小巷的陡峭下坡路對于還未習慣穿小細跟尖頭鞋的我來說有點難走。有點戰戰兢兢地一步步慢慢試探著走,那背影看起來一定十分笨拙。
“你慢點,來,我扶你。”
從背后傳來熟悉的男聲,往右后方一看,原來是好久不見的賀天。
“是你啊,賀天。”我伸出右手抓住賀天的手臂,男生的手臂堅實有力而且很溫暖,“見到你時我總這么狼狽。”
“你也是回來參加小白婚禮嗎?”
“嗯,好久不見。”
這是那件事之后第一次遇到賀天。收到小白的婚禮請柬時也有想過會不會碰到賀天,沒想到就在這樣有些難堪的情況下重逢了,他看背影就認出我了嗎,那件事之后到底過得怎樣呢,心底冒出很多的問題,然而卻哽在喉嚨問不出來。害怕一開口,我努力經營的現況被打亂,一切會往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
和賀天慢慢熟悉了起來,雖然我們倆同班,但是在班上卻很少說話,我們總默契地約在天臺相見,我請他喝飲料,他借我聽CD。小白也打探過我和賀天的關系,我笑笑說當然是朋友,也知道暗地里涌動著我和賀天的八卦。
“祁放總和賀天一起呢。聽說祁放現在都夜不歸宿了呢。”
“賀天不是總和校外的人打架嗎?”
“誰知道呢,賀天都不理人的,看起來好兇哦。”
“祁放不是乖學生嗎,想不到也和賀天混在一起了。”
賀天一直是班上的神秘人物,有很多所謂的傳聞。在沒和他熟悉之前我就有聽聞,不過我也從沒問過他這些。傳言在黑色的海面涌動,好像隨時都要沖破海平面迎向光亮,然而這些傳言永遠只是泡沫。在沖破的瞬間便會飛升,破滅。
周末和賀天約了去動物園,當時在天臺聊到想去動物園看看,正好美術部的社團活動要交寫生,去動物園逛逛應該不錯,然而小白又要去上英語補習。一個人去實在有些無聊。賀天附和說他也想去,于是就莫名其妙變成了我們兩人逛動物園。
我們所生活的小城是沒有動物園的。最近的動物園在隔壁的M城。小城里很多人會考取M城的學校,或是去更遠地方,像散落的蒲公英飄散出去扎根安家。我和賀天兩人一早便坐上大巴去往M城,兩個小時的車程也不算短。聽完了一張CD又睡了一會,轉過頭看后排的賀天他一直在安靜地打game boy。賀天像一般的男孩子一樣不太愛說話,不過也會跟你拌嘴開玩笑,喜歡騎單車跑步。也會癡迷一款游戲一直玩到通關。有時也不明白就是這么普通的賀天為什么會被那些傳聞包裹著,如果我不是因為那次暈倒或許對于他的了解也就是傳聞了,人和人的距離就這樣被刺探被拉近。
“你干嗎盯著我看?”賀天沒抬頭也發現我在看著他,“這里我還沒通關,不會給你玩的,別想了。”
“我才不玩你的那個無聊游戲呢,不過你干嗎想去動物園?”
“只是不想待在家里。”
“啊,我想看老虎,不知道M城的動物園里有沒有老虎。”感覺賀天的話里另有隱情,不想去進一步窺探的我迅速轉移了話題。
賀天的語氣里帶著笑意“哪有動物園沒老虎的,你要求太低啦。”
輾轉抵達動物園時其實有點失望,從大門外就感到一陣蕭條,周末也沒有過多游客,不是想象里熱鬧的模樣,門口連販賣氣球的小販都沒有,早年間修建的動物園現在看起來帶著灰色的陳舊感,時間凝固在了十年前剛修建好時的樣子。不知道動物們是否也感受到了整個園內的氣氛。大都沒什么精神,懶洋洋地趴在籠子內。路過老虎的籠子,只看到籠外有一塊牌子寫著老虎的介紹,老虎并沒有待在籠里。
“大概是天氣太熱老虎回屋里休息了吧。”
“都是天氣太熱的錯。”拿出手機只能拍到空空的籠子的我覺得格外不甘心,“我還沒見過真的老虎……”
提不起興致的我,時不時說笑話逗我的賀天,園內難得的海豚表演都沒心情看,更別提最初的目的——寫生了。坐上回程的巴士,不甘心又沮喪的我悶著頭不想說話。一個人自顧自生著悶氣,賀天也識趣地坐在離我遠遠的地方怕我爆發。賀天比我先下車。他途經我座位時向我手里塞了個淺綠色小紙袋,我反應過來時賀天已經下車了,打開一看是個金屬鑰匙扣,一個卡通的老虎頭像,有點蠢蠢傻傻的,與其說是老虎更像是一只額頭上有著“王”字印記的花貓。讓我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其實沒看到真的老虎好像也沒那么重要了。
“你后面有見到真的老虎嗎?”賀天指著我手機上掛著的卡通老虎手機掛飾問我。
“嗯。”不知道賀天怎么突然提到以前一起去動物園時沒見到老虎的事,敷衍地回答后我仍舊走得很慢,而賀天好像也是遷就我邁不開的步子一樣慢慢走著,兩人的對話多半像這樣簡單的一來一回,不多提這些年間的經歷。或許在腦海中有設想過久別重逢的多種情景,怎么也想不到實際上是如此尷尬。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