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聲慢

壹·紅豆杉

我喜歡在寫下自己的名字之后，再加一個紅豆杉。慢慢地。紅豆杉就變成了我的筆名、社交網絡上的呢稱。

最初，我并不知道這種植物，只是在一本雜志的一首詩中偶然讀到“你溫順低斜的樣子/不知道是一株紅豆杉還是一棵青岡櫟”。從此，我的腦袋里總是會冒出我是一株紅豆杉還是一棵青岡櫟這樣的想法。

紅豆杉是瀕臨滅絕的珍稀植物，是名副其實的“植物大熊貓”，而青岡櫟是中國分布最廣的常綠闊葉林樹種之一。毫無疑問，我覺得我是一株紅豆杉。盡管紅豆杉和意象極美的相思豆完全不同，它只是一種常綠喬木，開的花像微型的紅燈籠，一點也不美觀。

只因我自視為獨特的存在，并希冀著做生活的主角。

我很喜歡一個青春作者，八月長安。她寫過《瑪麗蘇病例報告》，書里說“瑪麗蘇”是一種“自以為是主角”的病，我們都是患者，感染無需驚恐，它只是宣告成長的開始。這本小說很長很長，沒有曲折的隋愛，只是一個瑪麗蘇少女余周周的成長史，中國式的青春。

然后我便不得不承認我患過瑪麗蘇這種病，光從紅豆杉這樣的筆名就能看清。

從最初童話里的灰姑娘到后來校園小說《麻雀少女的逆襲》，再到《霸道總裁愛上我》，這些我都看過。雖然直到現在打死我都不承認有過代入感！那時候女主角的光環總是因為一個理由“你是特別的”，于是，“特別”好像就是一切夢幻的入場券。

我也曾覺得我是特別的，特別的可愛，特別的憂傷……盡管現在想起來。寫著都會全身起雞皮疙瘩，但我不得不承認那是作為我的一部分存在的呀。

“我是非主流，我非常的可愛……”那年很流行這首歌，大家都喜歡用帶有傷感文字的少男少女做頭像，拍蹲在街頭“孤單寂寞”的照片，昵稱一定是要么繁體要么稀奇古怪的符號，個性簽名永遠離不開憂傷的腔調并且隔三差五地就換。

后來不知從哪里吹來的風，電視劇，青春小說都開始以“虐”為賣點，一個個肝腸斷裂的故事，結局不是你死我活就是生生錯過，將張愛玲那旬“我們再也回不去了”用得淋漓盡致。當時明月照年少，我也是哭得淚水肆流。

曾經有很多喜歡郭敬明的人后來都很討厭他，他們也曾被《幻城》里那句“哥，請你自由地……”感動得淚流滿面，然后又在長大后瞧不起商人圈錢姿態的他，并無比想扇過去的自己一個耳光，怎么也想不通居然會喜歡過他。

或許只能說，在那個年紀其實喜歡什么都是出自喜歡，無論多么幼稚、多么不愿它曾經存在，它都是作為我們成長的一部分，消逝在年華里，塑造過我們。

所以，我覺得紅豆杉也不是多么難聽的名字，過去的無知也可以偶爾當個笑料，瑪麗蘇也會“蘇”出新花樣……

貳·青風櫟

所有峰回路轉的劇情都華而不實。主角的神機妙算，險勝的賭注看起來那么刺激，那些沒有被展示的片段，焦慮的等待和虔誠的祈禱，才是最真實的漫長。

而明明我應該是一棵青岡櫟才對。我被湮沒在中國碩大無比的運動校服里，我每天都要寫很多很多的作業，我還要走高考這座獨木橋。

高中時我喜歡玩貼吧，做到了小吧的職務，認識了很多很多的人。AJ在初中時為學校寫了一首歌，每天中午都要放一遍，高二時簽了一家公司做音樂；西西喜歡旅游，每次放假都會拍很多照片給我們寄明信片；小鼬是才藝女神，每次傳照片都不扭捏因為人家根本不需要P。我一直很羨慕他們。和他們相處的時候常常靜靜聆聽。

和他們比起來我真的差勁到不行。

直到后來我在雜志上發表了幾篇小說，終于恢復了一點自信。我寫東西很慢，沒有技巧，每一次將稿子交上去都很忐忑，索性不聞不問。小透明深情地崇拜著大神。小透明無數，我只是其中之一。

隨著年齡的增長，眼界也自然有所擴大。我開始接觸微博、豆瓣、天涯、知乎，我對這個世界懷有很重的好奇心，日新月異，信息爆炸。我看了很多很多人的故事，這個世界有極品、有惡意、有毫無邏輯，自然也有暖心。

我的世界觀一點一點地在搭建。也在重筑。生存在這個世界上需要哪些技能，人與人之間要分多少圈子，何為辯證，生而為人的價值體現在哪里，以及我所有的渴望與失望。

我不再輕易評價一個人或者一種現象。我陷入了一個尷尬的瓶頸期，故作老成和心智不齊。在十七歲的時候，我有很多很多的想法和問題，一句“你的問題是想得太多而讀書太少”就將我打敗。

我被打敗了很多次，因為不成熟。每次懊惱地自責“你這個榆木腦袋，就不能多考慮一方面嗎”，我都在企盼快點長大一點吧，我覺得這樣便能獲得圓滿。

我開始害怕眼淚這個東西，一方面覺得它是廉價的弱者才會掉，另一方面又會覺得自己的心真硬，大家都在哭為什么我哭不出來。小時候看《巴拉拉小魔仙》喚醒小藍的是美琪和美雪，愛的眼淚還是蠻感動，看，現在會覺得這樣的設定真是夠扯。

那時候覺得“你要做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了。不準情緒化，不許偷偷想念，不許回頭看”是一件多么酷的事情啊。

可是當真正要明白與接受生命里“我是紅豆杉。你是青岡櫟”只是一場盛大的臆想時，我還是忍不住有一點難過。

叁·聲聲慢

高三搬到了山中的新校區，窗外全是青蔥的顏色，教室里全是鮮紅的標語橫幅，我時常左顧右盼，企圖尋找顧城詩里“在一片死灰中/走過兩個孩子/一個鮮紅/一個淡綠”的感覺。雖然我覺得那種感覺是禁錮，但我決定為了想去的地方拼搏一次。

我將“湖南大學”寫在便利貼上，貼在課桌上最醒目的地方，每次不想聽課、解不出數學題而抓狂的時候，我就看著它，告訴自己：你不是要去長沙嗎？你不是想去湖南大學嗎？然后自動恢復學霸模式。

其實我的高三一點也不完整。我依舊會在數學課上打盹，看著滿黑板的步驟發神，我的英語單詞并沒有記完，我的文科框架也只認真整理了前半部分，我豪情壯志買的練習冊只翻開過幾次……所以電視里那些學渣十幾個鏡頭一兩分鐘就逆襲，我才不相信。

整個高三我做得最認真的就是語文作文素材收集。我買了一個很好看的本子，從《詩經》到元曲，只要是初見比較驚艷的都記錄下來，后來我開始抄現代詩，還有各種渠道收集到的名人名言。有時候，我甚至放下累贅的作業，寫詩?？墒牵业淖魑拿看蔚玫降姆謹刀甲屛液苁?。

高三我常常生病，我總是挑晚自習請假。夜晚的重慶很美，遠處冰冷的高樓大廈因燈光而柔軟，我背著書包走在暖黃的路燈里。想著這日子什么時候才到盡頭。密集的考試，熬夜的疲倦，還有總是讓人灰心喪氣的分數。

可是我只能選擇再努力一點，更努力一點。直到二診后我才熬出頭。分數和感覺都開始穩步上升。我終于坐在了總是考全區第一的易大哥后面。在最后一個月，我居然融入了我們班的學霸小團體，我和易大哥交流著文學和詩歌，還有無盡的想象。

那種感覺到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如沐春風，每天一起吃飯我們都很亢奮地說文學巨匠，回到教室他們又毫不吝嗇時間地給我講數學題。我說我想讀湖南大學的中文系，從初中起；易大哥說他要讀法學，要去北京；小菊花說她要上西南財經大學的會計系。

高考前一周我倒沒怎么緊張，仍在追《名偵探柯南》，還去了寺廟祈福。我虔誠地默念：610分，湖南大學。

可是，高考的變數那么大，這一年的題很簡單，大家都考得好，一本線也比往年高了近20分。盡管最后我考了一個高三以來最好的分數，我還是沒能考上湖南大學。我想那就湖南師范大學吧，反正和湖大沒有圍墻，但最終也還是擦肩而過。

結果我去了青島大學，一個很美、可以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地方。我也沒有學中文，學了我從未想過的經濟。易大哥去了北交學法，小菊花高考失利去了川外學商務英語。我小心翼翼地問她復讀嗎，她說也許高考的真正魅力不在于如愿以償，而是陰差陽錯。

高考前我最大的期望之一就是能寫好作文，為此我構思了很多主題別具匠心的寫法，我甚至模仿了李清照那首《聲聲慢》寫了一首詞，只對了字數，平仄音功力還不夠。

走走停停，風風雨雨，蕭蕭瑟瑟棲棲。燈火闌珊時候，最是寂寥。三言兩語悲歡，怎敵他、悄無聲息！閑窗閉，落霞明，原是海棠紅盡。

滿紙驗算支離，暗損慧，如今芍藥將糜？溯游往昔，時光傾城清晰！梔子濯水流香，漫天星，歡歌笑語。這青春，怎一個美字了得！

我想，如果有相關主題寫在結尾應該是一個亮點吧。只是最后我看到作文的時候準備的真是一點也沒用上，反而還讓我慌了手腳。我知道，哎，我的高考作文也要泯然眾人矣了。

自此，我的中學生涯到此結束。正如初中畢業，總有人會說，殊不知你們離開的是天堂！離別的最后是有一點點不舍，但我還是如釋重負地想要離開這個“天堂”。

我只帶了語文素材本一身輕松如風地離開學校，我深情地望了它很多眼，回憶起從前，月色變得慢，晨曦變得慢，其中的人與事都悠長而緩慢。

我在回家的路上，慢慢地回憶自己的成長。我從一個小屁孩到非主流少女，再到小清新，然后成為現在這個吐得了一手好槽的成年人。我的心慢慢地越來越柔軟，同時韌性十足。

我的成長我的青春沒有到此為止，我會去陌生的地方，認識陌生的人，接觸陌生的領域，我會堅持寫下去，我會一點一點地接納和包容自己。我既是紅豆杉。也是青岡櫟。

有所為，有所止。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