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劇中的愛

任海杰

愛的究竟是誰？

愛情，一切藝術的永恒主題。作為音樂藝術集大成的歌劇，也如此。大部分的歌劇，講的都是愛，擴展些說，是愛恨情仇。因為愛是一把雙刃劍，弄得不好是要出人命的，甚至會成為戰爭的導火線。

不過，我有時候不免糊涂，這劇中的主人公，究竟愛的是誰？愛，包含著情和欲，這情和欲中，欲往往占了主導地位，尤其是男性。

比才歌劇《卡門》中的唐霍塞，原先有位家鄉的女友米凱拉，倆人青梅竹馬、相親相愛。但自從碰到熱情奔放、美艷性感的卡門后，唐霍塞經受不住卡門的挑逗引誘（卡門面對唐霍塞演唱《愛情是只自由鳥》時，就會呈現這樣的形態）—特此說明，這里的挑逗引誘是中性詞—作為一個吉普賽女郎，當卡門喜歡上憨厚靦腆的唐霍塞，就像孔雀開屏，自然而然。唐霍塞欲火中燒，不能自已，拋下米凱拉，跟隨卡門“私奔”（雖然其中也有巧合的脅迫）。米凱拉不忘舊情，不遠萬里長途跋涉來到唐霍塞他們的走私據點，告訴他母親病重，想領他回家。但唐霍塞依然對卡門不舍，直到他知道卡門已變心愛上了斗牛士，一時間滿腔怒火，無奈之下一步三回頭地被米凱拉拖回家。臨走前發出狠話：一定要回來，不會放過卡門！

唐霍塞如果回家后“痛改前非”，與米凱拉安安心心地過自己的小日子，悲劇也就不會發生了。但他的生命中已經有了卡門，憋不住對卡門的思念（其實是欲念）。于是唐霍塞抱著最后一絲希望，來到斗牛場找卡門。這部歌劇的最后二十分鐘，是全劇精華中的精華，跌宕起伏，環環相扣，層層推進，直逼高潮！唐霍塞與卡門的二重唱，可謂是針鋒相對，寸步不讓，你死我活，火花四濺！經過一番糾纏后，卡門明確地、義無反顧地告訴唐霍塞：已經不愛他了，就是殺了自己也不愛他了！聞此言，唐霍塞殺性暴起，理智盡失，一刀捅死了卡門。聽他最后抱著卡門的尸體發出撕心裂肺的呼喊：“是我殺了卡門！我親愛的卡門！”真令人欲哭無淚，肝腸寸斷！

還有一起兇殺案，是馬斯卡尼的獨幕歌劇《鄉村騎士》。青年農民圖里多，原本有女友洛拉，但當他退伍回來后，得知洛拉已嫁給了馬車夫阿爾費奧，失望之下就轉而與村姑桑圖扎相愛。盡管桑圖扎賢惠，但圖里多對美麗而又輕佻的洛拉依然情有獨鐘，倆人重逢后重墜愛河。為此，桑圖扎與圖里多發生激烈沖突，但圖里多明知與洛拉相愛不會有好結果，依然不管不顧，沖向火山。與阿爾費奧決斗前，他已預感自己將不敵阿爾費奧，在向母親告別時，唱起了傷感激烈的詠嘆調《再見吧，媽媽！》，其中唱道：“如果我不能回來，請好好照顧桑圖扎。”從這里可以看出，理性上講，圖里多還是愛桑圖扎的，但熊熊燃燒的情欲令他欲罷不能，猶如一頭蠻牛沖向斗獸場，最終在決斗時被強壯剽悍的阿爾費奧刺死。

唐霍塞也好，圖里多也罷，他們的愛不可謂不熱烈，不可謂不執著，甚至不惜賭上性命，但他們究竟愛的是什么呢？

“禁令”之下如何愛？

我們熟知捷克作曲家德沃夏克，大都是通過他的大提琴協奏曲、交響曲（第八，第九“新世界”）、弦樂四重奏（第十二號“美國”）等器樂作品。他的聲樂作品，最為流行的是《媽媽教我的歌》《月亮頌》，后者來自他的歌劇《水仙女》。如果沒有《月亮頌》，現在是否有人還記得《水仙女》？難說。德沃夏克大約寫了九部歌劇，現在仍在上演的，幾乎就是一部《水仙女》，而知道《水仙女》的，必定熟悉《月亮頌》。這是一首詠嘆調拯救一部歌劇的典范。當然，并不是說，除了《月亮頌》，《水仙女》就一無是處。它的音樂開闊而又優美，富有捷克民間音樂的特色，兼具印象派的纖細和微妙，尤其受瓦格納的影響明顯，配器華麗鋪陳，氣勢恢弘，音樂動機與人物形象特征的配合自然貼切。德沃夏克曾是瓦格納的崇拜者，但他同流而分道，最終成就了自己的一片天地?！端膳肥撬母鑴〈碜?，《月亮頌》是登峰造極的詠嘆調。

由德沃夏克的《水仙女》，想到了瓦格納的《羅恩格林》，它們不僅在音樂上有異曲同工之妙，更是在內容內涵上有相似之處。這兩部歌劇的主題都是愛，但都碰到了一個詞：禁令。

水仙女魯薩爾卡偶見英俊的王子后，向往人間的愛情，希望自己能夠變成人的形狀，擁有人的靈魂，與自己熱愛的王子相愛，由此唱起了渴望愛情、深情綿綿的《月亮頌》。但老女巫發出禁令：如果一定要變成人，就不能開口說話，成為啞巴。被愛迷住的魯薩爾卡答應了老女巫的禁令。當魯薩爾卡被施魔法后，離開湖水，變成了美麗的少女，王子一見鐘情，狂熱地愛上了她，帶她來到自己的城堡，準備舉行盛大的婚禮。但魯薩爾卡不會說話，這令王子心灰意冷，愛情消失。這時一位外國公主來做客，王子很快就移情愛上了公主，魯薩爾卡悲痛欲絕，只得離開王子……

再來看《羅恩格林》。布拉班特的艾爾莎蒙冤，面臨審判。她對國王說，自己在夢中見到了一位騎士，可由他來替自己伸冤，表明清白。就在她跪地祈禱時，奇跡發生了—一只天鵝曳著一艘小船出現，船上站著一位光彩奪目的夢中騎士，他就是羅恩格林。艾爾莎欣喜萬分，表示愿將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給他。羅恩格林果然成功地為艾爾莎證明了清白，但他同時也對艾爾莎下了禁令：“不要問我的過去，也不要知道我的一切：我是從哪里來的、叫什么名字、家世如何等等?！卑瑺柹看饝?。

很快，艾爾莎與羅恩格林要舉行婚禮了。這時，與羅恩格林有仇的“壞女人”奧特魯德趁機挑撥艾爾莎：一個連自己的姓名和身世都不能告訴妻子的人，肯定是個妖魔。艾爾莎經不住奧特魯德的一再鼓動，新婚之夜向羅恩格林發出提問，羅恩格林一再發出警告：“你不要盤問我的底細，讓我們沉醉在愛情中吧。”但艾爾莎欲罷不能，一定要羅恩格林說出真相。這時候，羅恩格林的敵人趁機闖入，羅恩格林拔劍刺死敵人后，對艾爾莎說：“我們的幸福生活就此結束。”

過后，羅恩格林面對眾人說道，由于艾爾莎的追問，自己只得公開身份：我是圣杯守護騎士羅恩格林，完成了搭救艾爾莎的使命，但現在神圣的秘密已被說穿，因此我已不能在此停留，只得重返守護圣杯的圣城。說完飄然消失。艾爾莎得知真相后，悲痛欲絕，咽氣倒地。

一個是見到愛人不能開口說話，一個是不能問愛人的姓名和家世，這樣的愛，如何愛得下去？這樣的愛，不是太憋人了嗎？但恰恰是這樣的“禁令”，成為這兩部歌劇的關鍵點和轉折點?？此苹恼Q，細思之，也有其理：魯薩爾卡本是湖中女仙，她想變成人，追求人間的愛情，談何容易？對愛情，美好的愿望，往往僅僅是美好的奢望；艾爾莎要問愛人的姓名和身世，也沒錯，人之常情。偏偏羅恩格林身份特殊，一旦大白于天下，便只得離開。愛情，有時候是很脆弱的，脆弱到經不起一問。其實，歌劇中的禁令，更像是一種象征—愛情，并不都是美好的，它有形形色色的“禁令”，或隱或顯，撲朔迷離，只是我們不明白或不想追根尋源罷了，一旦觸犯到“禁令”，也就是愛情結束的時候。聯想一下我們日常生活中的悲歡離合，就明白這兩部看似荒誕的歌劇，為什么至今還有強大的生命力，還在經久不衰地上演。更不用說它們的音樂是如此感人、迷人。關于這方面，已說了《水仙女》不少，現在再提幾句《羅恩格林》—一開場的“圣杯前奏曲”、第三幕的“婚禮前奏曲”和合唱“婚禮進行曲”，都是名曲中的名曲，尤其是“婚禮進行曲”，現在的新人婚禮上還經常會演奏和演唱。這就是經典的永恒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