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歆



摘要:北京亞斯立堂是19世紀美國建筑師W. H. 海耶斯設計的一座美以美會教堂。海耶斯以其獨創的“對角線平面”與“阿克倫平面”進行組合,在音質、空間設計及建筑形式等方面展現了高超的技巧。以追溯原型的方式對北京亞斯立堂的建筑特性進行了剖析,探討了該堂與海耶斯在美國本土的設計作品的關聯性。
關鍵詞:中國近代建筑史;北京亞斯立堂;美以美會;W. H. 海耶斯;對角線平面;理查德森羅曼風
中圖分類號:TU-098.3;TU-86;TU-8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055X(2016)04-0097-08
doi:10.19366/j.cnki.1009-055X.2016.04.013
引言
在中國近代教堂建筑中,北京亞斯立堂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個案。該教堂為美國基督教美以美會(The Methodist Episcopal Church)在北京傳教之始,在中國基督教新教傳教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教堂建筑也與中國近代天主教和基督教新教教堂有很大的不同,其平面形式、空間構成、建筑形式及結構技術等特色鮮明,某些方面甚至是孤例僅存……鑒于獨特的歷史、藝術和技術價值,北京亞斯立堂于 2001年被國務院批準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筆者注意到,在經歷了長期的學術靜默后,研究者開始嘗試對該教堂建筑進行剖析。[1-2]由于建筑師信息及設計資料缺失等原因,相關研究主要從建筑遺存入手,對建筑的藝術及技術特色進行分析和歸納,對空間及形式設計的本源卻未有充分地揭示。另外,由于后世對教堂的使用偏離了教會及設計者的原意,空間構成的真實性被干擾并誤導了研究者。通過對希見史料的挖掘和整理,筆者發現,該建筑由美國建筑師海耶斯(Warren H. Hayes,1847—1899)設計①。作為 “社會福音運動”②的重要參與者,海耶斯將其獨特的設計理念與同時期美國國內教堂的建筑改良策略相結合,使亞斯立堂呈現出獨特的建筑氣質。
一、北京亞斯立堂的創立及建筑師
亞斯立堂是美以美會在北京設立的第一座教堂。1868年,該會傳教士劉海瀾(Hiram Harrison Lowry,1843—1924)等人從傳教基地福州北上進入北京。1870年,他們在崇文門內孝順胡同購買房產興建教堂,并以該會首任會督亞斯立(Francis Asbury)命名,即亞斯立堂(Asbruy Church)。亞斯立堂早期規模較小,隨著信徒人數不斷增加,美以美會籌劃在原址重建教堂,并聘請了美國建筑師海耶斯擔任設計,1882年新堂落成。1900年夏,亞斯立堂在義和團事變中被焚毀。1902年,教會以清政府賠款按原設計重建亞斯立堂, 1904年春建成,至今仍為北京最大的基督教教堂。
建筑師海耶斯是解讀亞斯立堂的關鍵。作為19世紀美國最重要的“教堂建筑師”之一,海耶斯(圖1)出生于紐約州斯丟本郡的普拉茲伯格(Prattsburgh, Steuben County, N.Y.),并先后在紐約州意大利鎮的私立學校、瓦特金斯學院(Watkins Academy)和利馬的杰尼·衛斯里安神學院(Genessee Wesleyan Seminary of Lima, N.Y.)等校接收早期教育。1868年,海耶斯進入康奈爾大學二年級學習,期間接受了建筑學和土木工程的專業訓練。1871年畢業后,海耶斯在紐約州埃爾邁拉(Elmira, N.Y.)開展設計實踐。10年后的1881年,海耶斯移居明尼蘇達州的明尼阿波利斯(Minneapolis, MN.),并于當年9月開設了自己的事務所。[3]120從時間上推算,北京亞斯立堂的設計正是海耶斯在遷居明尼蘇達州后不久開始的。
與“社會福音運動”相關聯是海耶斯設計實踐的中心。雖然也設計過一些住宅和公共建筑,海耶斯一生最重要的建筑實踐幾乎都與教堂有關。他很早即加入美以美會,他設計的第一座具有影響力的教堂為紐約州瓦特金斯峽谷(Watkins Glen, N.Y.)第一美以美會教堂,其叔父霍華德(Daniel Howard)正是這座教堂的董事會主席。通過與教會的緊密聯系,他與包括美以美會在內的基督教福音派教會建立了廣泛的業務往來。1882年,海耶斯設計的紐約州羅迪(Lodi, N.Y.)美以美會教堂被《美國建筑師與建筑新聞》雜志(The American Architect and Building News)刊載。其后他的教堂設計圖頻繁地出現在建筑專業雜志和教會出版物,從而迅速地建立起在該領域的名聲和地位。
海耶斯以改革者的姿態進入教堂設計的領域,他在很大程度上呼應了同時期美國教會改良教堂建筑的需要。從19世紀開始,在美國社會、文化變革的刺激下,包括美以美會在內的福音派教會在崇拜實踐方面開始發生變革。聯邦時期(18世紀)的教堂禮拜以牧師布道為主要形式,大約延續2小時,至19世紀只需要半小時,并主要集中在社會話題而遠離圣經經文。在布道時間縮短的同時,朗誦、唱詩班變成禮拜活動的重要內容。19世紀早期即席發言的祈禱到19世紀末也變成朗誦書本,會眾與牧師頻繁地進行吟誦的交流,并在音樂的伴奏下完成禮拜活動。[4]9禮拜儀式的變化,以及音樂的介入使教堂的空間設計面臨改革的需要。隨著內戰結束后物質文化的發展,美國基督教社會也逐漸改變早期對教堂劇場化的排斥,讓教堂變得象劇場成為一種潮流。[4]113-114
順應這股潮流,海耶斯在移居明尼蘇達州后開始思考一種新的空間形式,以滿足教會對教堂美好音質的需要。就讀度康奈爾期間,海耶斯曾獲得過機械和物理課程的一等獎,在聲學、通風、光照及機械等方面有著扎實的知識背景。大約在1882年冬天,海耶斯開始在明尼阿波利斯的幾個教堂設計中采用“對角線平面”[3]120,經發展完善定型為獨特的空間模式,即在方形或近似方形平面的對角線方向布置聽眾席和牧師講壇,并通過扇形排列的座椅及逐漸升起的室內地面,以及相應的穹頂天花設計實現良好音質和視線的需要。采用該模式,海耶斯先后設計了麻薩諸塞州羅克蘭(Rockland, MA.)第一公理宗教堂、俄勒岡州波特蘭(Portland, OR.)第一浸信會教堂、明尼蘇達州明尼阿波利斯(Minneapolis, MN.)衛斯理美以美會教堂、伊利諾伊州皮爾瑞(Peoria,IL.)第一長老會教堂,以及康乃狄克州洛克維爾(Rockville, CT.)聯合公理宗教堂(圖2),等等。這些教堂在音質方面獲得了極大的成功,并得到了教會的認可。正如1891年美國公理宗年會會刊描述的那樣:“(洛克維爾聯合公理宗教堂)聽眾席的音質十分美妙。牧師說他之前從沒見過比它聲響效果更好的教堂。”[5]9
二、“對角線平面”與“阿克倫平面”的組合
北京亞斯立堂是海耶斯“對角線平面”設計的早期案例。從設計圖(圖3)中可以看到,明尼阿波利斯已經成為海耶斯標識身份的必要組成。結合海耶斯移居該地及亞斯立堂建成的時間可以推斷,海耶斯設計亞斯立堂大約在1881年底,正是建筑師開始嘗試“對角線平面”的早期階段。通過該堂可以發現海耶斯對角線平面教堂設計的早期構想。
北京亞斯立堂室內設有兩處聽眾席,即今所稱“主副二堂”。其中,主堂平面為方形,并因四角布置入口、圣壇等被切割成近似八邊形。其室內采用對角線平面布置,圣壇位于對角線的一端,坐席以圣壇為中心向外輻射并呈扇形排列。需要說明的是,西方早期基督教教堂主要采用巴西利卡式的長方形平面,圣壇位于長軸的一端。受面寬限制,長方形平面教堂每排坐席相等且數量有限,遠離圣壇的坐席往往無法看清和聽清牧師的宣禮。顯然,在人數相同的情況下,采用對角線平面布置的教堂更好地利用了空間,該布置在減少后排坐席數量的同時,比長方形平面擁有更多視線、音質良好的座位。與此同時,由于前者采用了沿對角線方向的扇形座位布置,牧師在講壇上的視域更加廣闊,較后者更能形成被環抱的空間感受。
亞斯立堂的副堂緊鄰主堂而設,二者形成有機的整體。其平面呈八邊形,講壇設在靠近主堂的一側,聽眾席面向講壇呈扇形排列。實際上,這一設計來源于海耶斯的另一重要思考,即 “對角線平面”與“阿克倫平面” (Akron Plan)的組合。所謂“阿克倫平面”,同樣是美國“社會福音運動”影響教堂設計的產物。為更好地服務基督徒家庭,并向他們的子女提供宗教教育,19世紀以來,教會及專業人士不斷思考新的空間策略以改良 “星期天學校”(Sunday School)。1868年,在俄亥俄州阿克倫(Akron, Ohio)第一美以美會教堂牧師米勒(Lewis Miller)的啟發下,一位曾接受過木匠訓練、對教堂建筑頗有興趣的教堂董事會成員及建造商辛迪德(Jacob B. Snyder)提出了一個具有革命性的“星期天學校”的空間設計。[4]176-177(圖4)他們將學校附設于禮拜堂后部,與講壇一墻之隔,其空間由一個半圓形的劇場空間和一系列面向中心的廂形空間所組成,使得該空間即可提供集體性的學習,也可為小組或小班級所使用。這一設計因其良好的實用性和適應性而得到了廣泛的傳播,被稱為“阿克倫平面”(Akron Plan)。海耶斯反復應用這一組合,在使阿克倫平面得到迅速推廣的同時,提升了對角線平面的應用價值和適應性。
圣壇及講壇可以兼顧主、副二堂是對角線平面和阿克倫平面組合的關鍵。正如海耶斯的許多設計一樣,北京亞斯立堂主堂的講壇被置于對角線一端、近似方形的圣壇的一處拐角,以兼顧星期天學校或副堂。其目的不僅使星期天學校與主堂的關系更加緊密,方便信眾家庭的共聚。更為重要的是,教堂在特殊場合的空間容量得以大量增加,牧師從講壇處可以對近兩倍于主堂的空間發表演講。在海耶斯的構想中,亞斯立堂主堂坐席數為800,副堂為500①,對于以該堂為華北總部的美以美會而言,一個空間宏大、坐席充裕的教堂才能滿足未來發展的需要。亞斯立堂主堂與副堂之間的分隔并非門扇,而是類似于移動黑板、可上下推拉的屏門。這一技術來源于美國機械制造商威爾遜(James G.Wilson)的專利。由于客戶的大量需求,該公司發明了具有隔音效果的屏門以方便空間的分隔。它的廣告與海耶斯的廣告放在一起,在某種程度上暗示了該裝置對海耶斯設計實踐的幫助(圖5)。通過上述設計,亞斯立堂主堂與副堂之間自由地建立起相對區隔又能相互貫通的空間關系。
除了提高音質良好的坐席比例外,亞斯立堂有關聲音的設計還包括穹頂。由于設計較早,亞斯立堂并沒有出現后期設計常見的地面升起,海耶斯將圣壇和講壇提升至較高的位置,這樣既加強了牧師與信眾的視線交流,又加強了直達聲的傳播。與此同時,海耶斯將聲音反射、吸音及混響的原理應用至主堂穹頂的設計中(圖6)。該穹頂平面為八邊形,設內外層,由外墻和室內八根木質束柱支撐。內層以深色木質板條鋪設,每邊呈斜面緩慢上升,至中部柱圈內坡度更緩近乎平面,形成不同角度的反射面,有利于加強前次反射聲;穹頂外層為屋面層,八邊攢尖至中部采光亭。海耶斯通過內外層之間的空腔,以及內層板條之間的縫隙形成吸音構造,并通過八邊形穹頂覆蓋形成適度混響。整體來看,雖然構造簡單,亞斯立堂主堂空間的設計通過對聲音的反射、擴散和吸收產生了良好的響度、混響和清晰度。
北京亞斯立堂的空間設計并非孤例,海耶斯1892年設計建成的鹽湖城第一公理會教堂與前者有著極高的相似度。亞斯立堂主體建筑南北長約41米,東西寬約27米。[2]474鹽湖城第一公理會教堂設計全長114英尺(約37.4米),寬66英尺(約21.65米),設有二層平臺(圖7),并有地面升起。除規模相似外,兩者均采用對角線平面和阿克倫平面的組合,主堂結構布置相同,均以八邊形穹頂覆蓋。海耶斯曾對后者進行過完整的介紹:
“教堂于1891年5月開始奠基,由75英里外的庫內奧的灰色砂巖材料建造。前廳及觀眾席的材料由古舊的上油橡木構成。一樓以及整個地下室由天然的松木材料構成。教堂大廳計劃建成八邊形,邊上有凹邊及講壇,和塔樓形成對角關系。教堂長66英尺,寬66英尺,高34英尺,有傾斜地板及拱形穹頂天花板,光線從中央采光頂透過藝術玻璃放射出繽紛的色彩,裝飾性的肋拱從室內的八個角落延伸垂落至八根支柱。這一層房間容納550人不成問題,另有250個坐席被設置在擁有優美弧形輪廓的二層平臺上,該平臺依托在一半的外墻上,呈階梯狀上升,在上面能全景式地觀察這棟建筑的內部。”[6]83
通過建筑師本人的自述,前文有關北京亞斯立堂的分析得到了進一步的驗證。更為重要的是,建筑師還描述了空間的使用方式:“從聽眾席出來,講臺的右邊是星期天學校或授課廳,由自動屏門所區隔,長45英尺,寬48英尺,能容納300人。主講臺能俯視授課廳,且和授課廳十分接近。當兩個房間合二為一時,能為大型聚會提供場所。”[6]83作為參照,該敘述廓清了海耶斯有關北京亞斯立堂空間設計的基本構想。
三、理查德森羅曼風的影響與文化調適
在建筑語匯的運用上,海耶斯明顯受到理查德森羅曼風的影響。理查德森(Henry Hobson Richardson, 1838—1886)是19世紀美國最偉大的建筑師之一①。1859年從哈佛大學畢業后,理查德森前往巴黎美術學院建筑系就讀,是該校繼漢特(R. M. Hunt)之后第二個來自美國的學生。1865年回到美國后理查德森在紐約開始自己的實踐, 1872年他在波士頓科普利圣三一教堂的競賽中以結合美國本土文化的羅曼風設計獲勝。在隨后20年間,他在教堂、法院、圖書館、火車站、大學、豪宅、甚至監獄等不同類型建筑中不斷實踐和發展,推動了該風格在美國的流行及主體性格的形成。 [7]133-140,[8]276-277鑒于其對美國建筑藝術發展的貢獻,理查德森羅曼風(Richardsonian Romanesque)被用于描述該時期理查德森及其追隨者的實踐。
海耶斯是理查德森羅曼風的重要實踐者,其形式策略的選擇反映了19世紀美國福音派教會改革自身形象、融入社會的努力。作為“社會福音運動”的一部分,讓宗教活動社會化是19世紀美國福音派教會的共識。早期哥特復興式教堂的因循守舊和神秘主義氣質在戰后工業社會及物質文化發展的沖擊下,已成教會福音推廣的障礙。理查德森羅曼風特有的紀念性和公共性成功地彌合了教會與社區、尤其是新城及新建社區的隔閡,有助于一個新的、對公眾開放的教堂形象的構建。實際上,海耶斯所面對的一些教堂贊助人,就居住在理查德森羅曼風的住宅中。[4]107對于海耶斯這樣一位投身于“社會福音運動”、致力于創造更好的福音空間的建筑師而言,在建筑中采用理查德森羅曼風是基于外在需要和內在認同的必然選擇。在設計實踐的早期,海耶斯還是哥特復興風格的擁護者,如1882年紐約州羅迪美以美會教堂的設計,但隨著教堂設計業務的劇增,海耶斯開始整體轉向羅曼風。
以理查德森羅曼風為基礎,結合具有獨創性的平面及空間構成,海耶斯創造了絢麗的教堂建筑形象。由于摒棄了以長軸為主軸的長方形平面,海耶斯的建筑形體放棄了傳統教堂以入口山墻為主要立面的靜態構圖,而呈現出更為復雜的變化。因應空間組織方式的改變,海耶斯強化對角線平面所形成的角部入口,形成以塔為中心的建筑構圖。建筑也因此呈現出不同體量的組合,形成豐富的天際輪廓線(圖8)。為加強建筑的體積感和重量感以營造紀念性,海耶斯在立面中大量采用美國本土生產的砂巖或花崗巖,并經斧啄處理形成具有粗糙外表的石墻,其中如前述鹽湖城第一公理會教堂產自庫內奧的灰色砂巖外墻、明尼阿波利斯衛斯理美以美會教堂產自圣克勞州的粉紅色花崗石外墻(圖9),等等。作為羅曼風的重要特征之一,圓拱是海耶斯門、窗及門廊構圖的必要組成,他強化石拱在立面中的比例,輔以彩色玻璃窗、水平束帶等,為立面帶來生動的變化,并與厚重、粗糙的石質外墻形成強烈的對比。
與海耶斯在美國本土的實踐略有不同,北京亞斯立堂在羅曼風的運用上呈現出文化調適的傾向。從整體來看,海耶斯教堂設計最具識別性的符號是角部門廳上方挺拔聳立的高塔,但在北京亞斯立堂相同的位置,塔的形象被主動地弱化和消減(圖10)。亞斯立堂位于崇文門內,所在位置緊鄰城墻根。作為一個較早來到中國內陸傳教的基督教教派,美以美會顯然清楚中國人對教堂高塔的反感。在華傳教士對此早有認識,即使在早開風氣的廣州,1880年長老會女傳教士那夏里(Harriet Newell Noyes,1844—1924)在建造真光堂時,依然感受到市民對教堂高塔的恐懼,她將此歸咎于中國人的“風水”觀念。[9]131-132或在教會的要求下,海耶斯在設計之初即對塔的高度抱持克制的態度,這在北京內城這樣一個特殊的文化及空間背景中顯得尤為重要。由于模式化體量中心的消失,海耶斯不得不另辟蹊徑。在其美國本土的設計中,服務于以塔為中心的建筑構圖,屋頂往往平行于建筑的長邊,與對角線方向的空間布置存有邏輯構成的矛盾。但在亞斯立堂的設計中海耶斯不得不重新整合建筑體量以構建新的體量中心。海耶斯對中國的屋頂顯然有所了解,在他的透視圖中,遠處的中國建筑都有著龐大的屋頂。實際上,用屋頂取代高塔成為構圖的中心正是海耶斯設計調整的關鍵(圖11)。亞斯立堂八邊形主堂平面所對應的屋頂在構建控制性、中心性和集中體量的同時,塑造了宏大的、具有向心性的禮拜空間(圖12)。
北京亞斯立堂對建造工藝的調適也是顯而易見的。其建筑立面雖然較為完整地保留了海耶斯融合羅曼風及個人喜好的建筑語匯,其中如圓拱及彩色玻璃窗等,卻放棄了粗糙石墻面這一海耶斯教堂建筑的重要特征。北京工匠用本地灰磚完成了包括墻體和圓拱的砌筑,并按照中國人的審美習慣灰塑了墻面飾線和中國風格的模紋圖案(圖13)。灰磚的應用相信是建筑師在了解當地建筑材料后的主動選擇,海耶斯在亞斯立堂透視圖中所反映的細密材質明顯不同于他慣用的對于石材的表現。最后,還有雉碟的問題。雖然羅曼復興風格建筑也有雉碟的出現,但在海耶斯的設計中并不常見,亞斯立堂也可能是在尋求與近在咫尺的北京城墻的關聯,這一線索不僅反映在教堂,也反映在附屬建筑如大門和圍墻上。
結語
雖然有調適中國文化和建造工藝的傾向,北京亞斯立堂延續了設計者在美國本土形成的、有關教堂建筑的獨特構想。海耶斯以其獨創的“對角線平面”與“阿克倫平面”進行組合,在音質、空間設計及建筑形式等方面展現了高超的技巧。作為贊助人,美以美會較為完整地實現了建筑師的設計意圖,從而確保了一個源自美國本土的設計實現于北京的地理及文化空間中。然而,由于缺乏類似美國19世紀社會福音運動的思想及文化基礎,亞斯立堂的空間模式在中國僅以個案的形式出現①,并未如美國本土那樣得到廣泛的傳播。這一現象的背后反映了中國近代建筑史中有關西方原型植入的多樣化,即在殖民主義的強勢楔入和后殖民主義的響應之外,一些零星、偶然的建筑現象通過鏡像或平移的方式完成了從原型地向中國的植入,并最大程度地保留了建筑師的思考邏輯,亞斯立堂即屬此列。有鑒于此,研究海耶斯的早期建筑作品,北京亞斯立堂是無法繞開的個案,盡管它的落成地是在千里之外的中國。
亞斯立堂還有一些尚未揭開的秘密。例如地下室的設置,海耶斯在美國本土教堂的設計中曾探討氣壓系統(air-forced system)對室內溫度的調節,即通過地下室取暖或降溫,目前這一研究因地下室被改建而無法窺清原貌;又如室內設計風格,海耶斯是工藝美術運動(Arts and Craft)的擁護者,在亞斯立堂中能清晰地看到他對木制工藝及路易斯·蒂芙尼(Louis Comfort Tiffany, 1848-1933)彩色玻璃的喜愛;等等。深入的發掘和探秘或能將個案研究擴展至技術、工藝等新的領域。
(本研究得到了美國亞洲文化協會(Asian Cultural Council)的資助。在調研中得到了殷力欣研究員、張天潔博士和李文立的幫助,在此表示衷心的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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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The Asbury Church in Peking is a Methodist Episcopal Church designed by Warren H. Hayes, a 19th century American architect. Hayes applied his “Diagonal Plan” and “Akron Plan” theory into the construction of Asbury Church and showed his talent in acoustics, space and architectural form. This paper analyses the characters of the church through tracing back to its prototype, and discusses the connection with the other churches designed by Warren H. Hayes in U.S.
Keywords:Chinese modern architectural history; the Asbury Church in Peking; the Methodist Episcopal Church; Warren H. Hayes; Diagonal Plan; Richardsonian Romanesque
(責任編輯:鄧澤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