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篇:秉至善,書教育人生 III一路上的燃燈人

武建謀與物理競賽的幾位恩師
在初到許溪中學情緒低落的日子里,武建謀時不時想起的還有大學的譚天榮老師。譚老師教熱力學,他是北大物理系畢業的高材生,但一生命運坎坷。武建謀那屆學生臨近畢業的時候,任教的老師們都紛紛送上美好的祝愿。唯有譚天榮對同學們說,希望你們,初到一個崗位,少想成功,多做好失敗吃苦的心理準備。
武建謀當時不以為然,和很多同學一樣認為譚老師是接受了太久的勞動改造,內心積淀了太多的不美好,才出此言。但在許溪,在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武建謀一下子就領悟到了譚老師話中的真意。
1996年,母親的離世對武建謀的打擊很大,陰陽兩隔斬斷了他與母親所有的連結,有兩三年的時間,他都處在抑郁、苦悶的情緒之中。加之父親癱瘓,兒子年幼,妻子也是高中教師兼班主任,弟弟在美國,日子便過得忙碌而辛苦。把父親接到長沙的那年,他還沒有分到房子,一家三口和父親擠在兩個單間,做飯就在走道上。因住在二樓,往往要將輪椅上的父親搬上搬下,去散步,去呼吸新鮮空氣。愛人做家務,他給父親端屎倒尿洗澡,天天如此。
那時,工作上又面臨新的要求、新的難度。武建謀對譚天榮老師的臨別贈言,越發地感受深刻。苦難的磨礪,總會先于成功而來。只有不被失敗和苦難打倒,才有可能迎接成功。
從瀏陽到長沙一中后,武建謀的視野驟然開闊。一中之大,不在校園;一中之強,不在硬件,而在于這里匯聚著一批湖南教育界最優秀的中學教師。
時任校長的馬清澤對青年老師說:“百年一中是一片大森林。”初聽到這句話,武建謀并未往心里去,但當他真正熟悉一中,深入接觸到這些老先生的專業造詣時,才感受到了馬校長當年所言不虛。那是看得見“理想”“情懷”和“境界”的一代人,他們目中有“人”,內心有“道”,課上有“技”,其底蘊與格局,不是學歷與頭銜所能概括的。
武建謀沒教過高中,沒帶過競賽,沒參加過像樣的校本教研,甚至沒有體驗過集體備課,一切都要從頭開始學習。在這個學習提升的過程中,他便得到了同教研組的應易書、張維德、彭大斌和周正強等幾位老師無私的幫助,手把手的指點。
多年來,一中采取師徒制,周正強老師是學校安排給武建謀的師傅。在常規教學的基本功上,周老師對他的幫助很大。而張維德、彭大斌則在教學研究和競賽上,把武建謀拽上了個人發展的“快車道”。
“當時,湖南電視臺要把張維德老師寫的一本高考復習的書變成60節課,一個月內拍完。張老師把我和另外一位青年老師拉了進去,目的是想培養我們,讓我們盡快挑大梁。雖然有‘腳本’,可我從沒教過高三,要上好這樣的課也不容易。張老師便毫無保留地指導我,當然我也很努力,后來攝制的效果非常好,在這個過程中,我得到了很大的鍛煉。”武建謀敘述往事的聲音,深情而輕柔,仿佛飄回到了那個年代。
“1991年,湖南師大校長張楚廷主編《簡明中學物理教程》一書,張維德老師又把我找去寫了兩章:‘物理學與德育’以及‘物理學與美育’。為什么?他就是想培養我。他覺得我在瀏陽時已經涉足研究,應該讓我在教學研究的路上走得更遠,提升到更高的層次上去。”特別讓武建謀難忘的是,“張老師鼓勵我擔任學生物理競賽的教練,我很惶恐,從來沒做過呀。為了盡快領我進門,張老師替我上了半年課——這不是物理基礎課,是國際奧林匹克物理競賽前期的最重要的提升部分,而且他把全部的教案都給了我,他對我毫無保留。”
“他上課,我跟學生一起聽,學生聽的是知識點與思維的方法,我學的是怎么做教練。看到我的家庭負擔重,課他上,工資我領,補貼我領,他自己分文不取……”武建謀敘述的聲音,更輕了,輕得讓人幾乎聽不到。記者明白,這是他的內心有別樣的情愫在涌動。
調武建謀的愛人李福蘭到一中,讓夫妻團聚,也是幾位老教師積極張羅的。李福蘭教語文,業務水平也很不錯,不久也順利地調到一中。
武建謀告訴記者:“張維德校長是一個可敬的老人,他的風骨、人格和學識,影響的遠遠不只我一個人。欣賞與感恩,其實就是一種薪火與能量的美好傳承。他和彭大斌老師、應易書老師那一輩人,深深地影響過長沙一中的一代年輕人。張校長如今74歲的高齡了,他還不肯閑著,大部分時間待在一個偏遠的省級貧困縣,扶助當地的一所學校發展。他對教育的那份責任心,那份擔當精神,讓人非常欽佩。”

1998年與指導教師張維德老師合影

與張維德(右一)、彭大斌(左二)老師合影
在武建謀的心中,彭大斌老師是當時一中物理組業務水平最好的人之一。
“他對人和藹可親,我們有時候題目不會做去問他,他都熱心解答。不僅熱心解答,他還特別為別人著想。每次解答完,他總說,你這個問題問得真是太好了,這個問題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問題,我多年前也被它困住過。其實他也許根本沒有被困住過,他只是在激勵你。解出來后,他會說你看我這樣解可不可以?我這個也許不是最好的方法,你去想一想或許會有更好的方法。”
藹然仁者啊!彭大斌老師的平常心,對武建謀的影響也特別大。
“那時候帶一個學生進國家隊是很不容易的,鳳毛麟角。多少人搞了一輩子競賽,都沒有一個學生能進國家隊。有一年,擁有挑選人員進國家隊權利的某名校,向彭老師開條件,只要他帶的學生,承諾將來去這所高校讀書,就可以進國家隊,否則就進不了。面對這樣一個機會,彭老師認為還是應該尊重學生的意愿,既然學生志不在此校,就不要去勉強他。學生進國家隊,拿國際獎牌,對于一個教師來說是一生的榮譽,是他評特級教師的重要指標。然而,彭老師毫不心動,他沒有為此去做學生與家長的工作。”
武建謀說:“有張維德和彭大斌等這樣人格純粹的人引路,我成長為現在的這種樣子,也是一種必然吧。”這個成長,不僅僅是物理專業水平或者教育教學水平的提升,更重要的是一種博大胸襟的形成,是一種人生之大格局的建構。
“是他們拓寬了我對敬業、對師德、對人性的理解。我從此知道了什么才是最高的教育境界,什么才是我應該堅守的教育價值觀念。”
面對記者,張維德特意吟誦了一副對聯:手中棱鏡,紅橙黃綠青藍紫,變盡天地顏色;灶上抹布,酸甜苦辣咸澀鮮,嘗夠人間滋味。老人家的臉上,充滿了教育人的自豪。當初他鼓勵武建謀去青竹湖當校長,就用了這副對聯。
“到青竹湖當校長,武建謀最初非常猶豫,他不想去。他已是中學物理特級教師、國際奧賽金牌教練,在專業上首屈一指,他不想涉足不熟悉的行政工作,我極力勸說他。我說,你在教學中取得了輝煌成績,在教研上也登堂入室了,管理上也當了教研組長。記得馬克思在給女兒的回信中有一句話,那就是要做到‘人生的一切對我們都不生疏’。雖然我們不可能有馬克思那么博大的情懷,但我們至少要能夠說:‘教育的一切對我們都不生疏。’你就懷著去探索、去獻身的精神,試著嘗嘗當校長的滋味吧。”
做完武建謀的工作,張維德又去向組織力薦。
“我大膽推薦了武建謀,而且一直是堅定地推薦,因為我覺得他教書育人的能力特別強,有非常深的教育情結,理念前瞻,本性善良,和學生、教師在一起具有天生的親和力。但當時他畢竟只是一個教研組長,沒有行政歷練,一中的校領導班子和合作的開福區對他出任校長有些擔憂——他們的擔憂不無道理。后來協調的結果是,由現任一中校長廖德泉兼青竹湖校長,武建謀任常務副校長。但廖校長宣布了三條:一不在青竹湖設辦公室,二不在青竹湖拿工資,三不管青竹湖的日常工作。實際是武建謀行使校長職權。不到一年,廖校長不再兼任。”
2007年,武建謀帶著自身特有的稟賦,帶著對母親和恩師們以及百年一中的傳承,走進了青竹湖。
從鄉村到縣城,從縣城到省城,從初中到高中,從最差的生源到最好的生源,從教師到校長,從公辦到民辦……武建謀用自己的腳步,演繹著崇善尚美的教育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