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誠毅“史萊克叔叔”回國“捉妖”

洪樂

許誠毅“史萊克叔叔”回國“捉妖”

洪樂

一部《捉妖記》，捧紅了“史上最軟萌”的妖王胡巴。而在電影的背后，創造了這只“蘿卜妖”的導演許誠毅，身上同樣萌點多多，主演井柏然還曾笑言導演自己長得就像胡巴。

雖然氣質軟萌，許誠毅卻一直是靠過硬的實力說話——在美國好萊塢，做到頂級電影公司動畫總監及導演的華人，只有許誠毅一人。

為“捉妖”，花了8年時間

不少人對許誠毅放棄美國夢工廠的高薪與指導《功夫熊貓3》的機會，回國重新開始，表示不能理解。許誠毅反而認為大家應該問他：“為什么這么晚才回來？”

“我在美國那么多年，回來拍點東西給中國人，這是應該的。”許誠毅說，在美國20多年，他一直有個遺憾，“我的電影角色說的都是英文，不說中文。”他特別想拍一些影片給中國人看。

這是許誠毅第一次拍真人電影。剛到片場，他就懵了，這位從美國“凱旋”的導演，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怎么拍片了。他不知道同一個置景應該集中拍攝相關戲份，甚至對話場景的正反打都不知道該怎么拍。

“實拍這方面我就是一個小朋友了，但是我很幸運有他們一群人，就好像我的軍師，在他們身上我學到很多東西。”通過不斷學習和磨合，許誠毅漸入佳境。“怎么去跟演員溝通，怎么利用有限時間拍出最好的東西。現在我有概念了，是一步步自己成長起來的。”

很久以前，許誠毅就想“在香港或中國內地分享經驗，培育下一代，讓熱愛動畫的人一起進步”。特效并不是中國電影的強項，在這部真人加特效的電影上映前，業界普遍不看好。對于許誠毅來說，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等國內的特效團隊成熟到能夠接手這樣的項目。從籌劃到2012年底《捉妖記》正式投拍，許誠毅整整等了5年。

“很多人說中國人拍不出這樣高特效的電影，因為我們不是好萊塢，當我們真的拍出來了，卻告訴我它不能上映。我那時候真是想過：放棄吧，我還是回美國吧，為什么我一來就碰到這樣的事情？”2014年《捉妖記》第一版的拍攝已經完成，卻在定檔上映前遭遇“不可抗力”導致重拍——原男主角柯震東涉毒，影片不得不換角。

香港安樂影片有限公司總裁江志強是這部影片最大的投資方，他在業內是出了名的精打細算。但在影片遭遇重重困難時，他卻反常地加大投資力度。可以說，為拍這部電影，他幾乎賭上了全部身家：“已經把所有的東西都押進去了，跟許誠毅是兩條命綁在一起。”

他看中的是許誠毅的執著：“一個人能花8年最黃金光輝的時間來做一個事情，不容易的。”

“第一萌物”胡巴是許誠毅打造的“有中國特色的妖怪”。

拍《捉妖記》是江志強的一場豪賭，未嘗不是許誠毅的一場豪賭。為了回報江志強的賞識及慷慨支持，許誠毅主動提出這部影片“不拿薪水只拿分紅”，以此來減少江志強的投資壓力。而這也意味著他是破釜沉舟了，一旦電影票房垮了，他近10年的付出都將付諸東流。

那段時間，許誠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谷。但停滯不前不是他的風格，很快，他就和團隊重整旗鼓，再此投入拍攝。

然而一個個新的問題又接踵而至：場景沒有了，道具沒有了，演員檔期的安排也不確定……“我頭兩天拍完一場戲，晚上就要剪出來，感覺就像一個餐館，客人在等吃飯上菜，說等了很久了啊。”

前去探班的周星馳和徐克，都向許誠毅豎起了大拇指。他們還向江志強感嘆，《捉妖記》是只屬于許誠毅的世界，換誰都拍不出來。

來自中國的“史萊克叔叔”

其實，很多人認識許誠毅，是從“丑帥掌門”史萊克開始的。

1998年，許誠毅加入《怪物史萊克》項目，根據漫畫原作創作了史萊克這個鮮活的動畫角色。從動畫形象設計師，到聯合導演，《怪物史萊克》拍了4部，而許誠毅則活在這個綠怪物的世界里整整12年。

“如果我沒去美國，史萊克便不是現在的史萊克。而我，應該還在做動畫，或許開了一家小型廣告公司，并且很想認識制作史萊克的人。”許誠毅說道。

1989年，許誠毅揣著火熱的動畫夢來到美國，不久便被美國太平洋數碼影像公司（PDI）相中，成為一名專職動畫師。然而，這家公司的業務內容與他的理想有所出入：“帶著動畫夢卻并沒有什么機會做真正的動畫電影，多數是一些廣告，基本沒有角色動畫，最無聊的時候，做的東西只是一個字在飛。”

許誠毅根據漫畫原作，在電影中重新創造了這個綠妖怪——史萊克。

那會兒，不少同事跳槽去了皮克斯動畫工作室和工業光魔公司，許誠毅卻沒什么動靜。不是他技不如人，恰恰相反，當時皮克斯為拍攝首部全電腦動畫長片《玩具總動員》，來找過許誠毅，卻被他婉拒了；斯皮爾伯格拍《侏羅紀公園》的時候，也找過許誠毅，但他再一次拒絕了。因為念舊，他堅持留在老東家。

1995年，夢工廠收購了PDI，許誠毅終于步入了理想中的動畫王國。

《小蟻雄兵》是他參與的第一部動畫長片。每天長時間埋頭做手繪動畫，畫著畫著，藍墨水的筆竟然畫出了紅墨，他以為是筆出了問題，再三檢查，才發現是手在紙上摩擦至流血。

動畫師經常需要從身邊的事物中尋找靈感。許誠毅對周遭世界觀察入微，甚至連身邊同事穿上新衣的神態、咽口水的樣子、正常邁步的用時及距離等都不放過。

基于這樣的細致觀察，許誠毅把從生活中收集來的“素材”，一點一點糅合成史萊克的原型：眉毛來自一位同事，鼻子來自他自己，皮膚來自創作組一位成員……“小史萊克”則是以創作組另一位成員的孩子為原型。

《小蟻雄兵》是許誠毅進入夢工廠后參與的第一部動畫長片。

許誠毅在《功夫熊貓前傳：蓋世五俠的秘密》中加入了不少中國文化元素。

“沒有機會做好動畫的人，終于有機會做了，是會懂得知足常樂的。”12年里，許誠毅將所有的心血都放在史萊克身上。而當得知國內不少人管他叫“史萊克之父”時，他連連擺擺手道：“我充其量是叔叔，父親還得算原作者。”

《怪物史萊克3》是許誠毅從動畫總監轉型導演的第一部電影。

頭一次去開會時，看完故事板，許誠毅甚至不知道要說什么。多虧之前在動畫電影創作上下過不少工夫，許誠毅跟著團隊學習磨練，兩個月后面對故事板，也能侃侃而談了。

“拍了3年的《怪物史萊克3》，若要一個人獨立完成，要長達900年。沒有團隊合作是不可能的。”許誠毅非常感謝身邊的伙伴。

長期共事，同事們早就忽略了許誠毅是從哪兒來的。有一次，許誠毅因為自己中國人的身份，對《功夫熊貓》表現出強烈興趣，他的同事竟詫異地說：“什么？你是中國人嗎？”

“我覺得在我們的行業里，真的沒有以華人、白人、黑人來分誰可以做什么，誰不可以做什么。我是在那個環境里成長起來的，我也跟他們學了很多的東西，他們也看到了我身上一些特別的東西，所以給了我一些擔當更大職務的機會。”許誠毅說。

在美20多年，得了“鄉思病”

《怪物史萊克》系列自上映后接連取得巨大成功，許誠毅也成為了頂級動畫導演。但他并不滿足，一心想做有中國文化元素的電影。

當《怪物史萊克3》中費安娜公主出場時，不少人心生疑惑：怎么外國公主的眉目之間，依稀可見東方美女的影子？史萊克打斗的樣子，似乎也有中國功夫的感覺？

這其中不乏導演許誠毅的“私心”。雖然拍的是“洋人”的片子，但對于中國元素，許誠毅是信手拈來。

他從小看著中國影片長大，“女生迷張曼玉，男生迷成龍”。“費安娜公主的好多打戲，我都參考過港產武打片，特別看了幾部楊紫瓊的動作片，看她如何出拳，如何上樹。”成龍的中國功夫，也被他自然地融入了《怪物史萊克3》里。在處理內心戲方面，他還參考了張曼玉主演的《甜蜜蜜》，從中學習中國式的情感表達。

他甚至想在《怪物史萊克》系列中加入一個中國人角色，但發現跟劇情很難融合，最后放棄了。

夢工廠的《功夫熊貓》是在同時期啟動拍攝的。《怪物史萊克3》的工作甫一結束，許誠毅就主動趕到《功夫熊貓》劇組報到，喊著：“讓我做什么都行！”

跟劇組軟磨硬泡了很久，他和《功夫熊貓》的緣分，最終落在《功夫熊貓前傳：蓋世五俠的秘密》這部僅25分鐘的衍生短片上。他同樣在其中投入了不少中國文化元素。

許誠毅坦言，在好萊塢做動畫20多年，就屬這部25分鐘的短片讓自己玩得最爽。也正是這部短片，勾起了他的“鄉思病”。因此，當江志強對他說“你回來中國拍電影吧”的時候，他想也不想就應下了。

許誠毅的“中國夢”在《捉妖記》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捉妖記》所有的妖怪角色，都是許誠毅設定的。每個國家都有各自的妖怪傳說，許誠毅想打造的，就是獨創的“中國妖怪”。為此，他翻遍了《山海經》和《聊齋》。他喜歡這兩本書“萬物有靈且美”的主旨，“不是像哥斯拉那種恐怖的西方怪獸，妖跟人類一樣，也有好有壞、有個性、有成長”。

許誠毅還特意找了一個語言專家，基于中國少數民族的語言設計了一種“妖語”。此外，白百合在劇中捉妖用的小紙人，靈感來自于剪紙和武俠片里的“十八銅人”；妖族的跳舞戲，靈感來自于黃梅戲和京劇；各種符咒也是源于中國傳說……

“由于篇幅有限，我們還有很多中國元素的東西沒放進去。”許誠毅說，“我們想用不一樣的方式，創新給不同的觀眾看，（觀眾一定）沒想到中國的剪紙是可以這樣用的。”

好玩的是，許誠毅原本擔心外國觀眾不理解小紙人、符咒之類的東西，沒想到老外們卻是不以為意：“這個符咒看得懂啊，就是一個魔法的開關嘛。”這令許誠毅頗為自豪。

愛哭的“姜餅人”

許誠毅今年已經52歲，卻長了一張“會騙人”的卡通臉。他說起話來表情生動，經常手舞足蹈，言語之間隱約帶著卡通腔調。

首次執導真人電影，許誠毅只能邊學邊做。

《捉妖記》所有的妖怪角色，都是許誠毅設定的。每個國家都有各自的妖怪傳說，許誠毅想打造的，就是獨創的“中國妖怪”。

因為個子小，劇組人員經常拿他開玩笑。有一回，許誠毅被一株長得歪斜的樹撞了頭，身邊的人第一反應就是“嘲笑”他：“你這么矮，居然也會碰到樹！”

對于別人的這些玩笑，許誠毅總是一笑而過：“我不會為這些事情生氣，他們笑我矮，可我真的矮啊。”他還會拿“矮子坐飛機舒服”之類的話來“回敬”他們。

“史萊克雖然不帥，但是看起來親切可愛。他的耳朵很臟，掏出的耳油甚至都可以點蠟燭……”說起動畫角色，許誠毅滔滔不絕，仿佛它們都是他生活中的朋友。對于筆下的角色，他最鐘情的始終是姜餅人、木偶仔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姜餅人有點像我，個子小小，卻不認輸。”

有次，在看《功夫熊貓前傳：蓋世五俠的秘密》時，許誠毅突然淚流滿面。虎女的故事雖然很感人，但大家都知道是編出來的，而許誠毅卻說：“對我們來說，是真的。很多時候，我們談戲，談的都是感情。角色的情緒，對我們來說都是很真的。”

柯震東出事之后，許誠毅曾經在后期機房，看著完全無關的鏡頭，就莫名地哭出來。甚至好幾次被記者問及重拍的事時，他都忍不住落淚。但他表示從未怪過柯震東。

和許誠毅“從幼兒園起便有交情”的香港導演陳可辛笑言：“他和6歲時一點沒變，這么多年了都沒長大。”

人最怕的就是小看自己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過史萊克的經歷——覺得自己不適合社會而自我封閉，就像我早期在美國的日子。”許誠毅說。

許誠毅祖籍福建南安，母親是泉州清濛人。由于父親早年赴香港創業，許誠毅是在香港出生長大的。但他們一家一直與老家的親人聯系密切。每次許誠毅的影片取得成功時，他的母親都會非常興奮地往南安老家打電話報喜。

許誠毅赴美時是26歲。“一個人在美國，我很想家，想吃的東西沒有，想看的電視節目也沒有，去了一年就想回來。后來想，就這樣回去很丟臉。”于是許誠毅決定出去找工作，干出一番事業來。

沒想到，因為長得矮，樣子太像小孩，應聘時他屢屢被拒。而且，他當時英語不好，很怕發言。去PDI應聘時，他的英語照例說得結結巴巴，幾乎無人能聽懂。

“又沒戲了吧？”面試結束后，許誠毅沒抱太大希望。幸運的是，他通宵設計出的作品十分出色，彌了語言方面的不足，他最終被錄用了。

“人最怕的就是小看自己。我漸漸發現，只要做足功課，就會有人欣賞。”許誠毅說。

同時，他也在英語上下了一番苦功。剛開始，效果并不明顯。幾年后的一天，夢工廠的CEO卡森伯格遇到許誠毅，跟他交談后驚嘆道：“哇！你小子英語什么時候說得這么好了！”

2016年4月3日，許誠毅憑借《捉妖記》獲得第35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新導演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