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朗讀者》小說到電影的改編

劉建華

摘要：《朗讀者》小說和電影都非常成功，但由于二者敘事視角、敘事結構和敘事內(nèi)容的不同，他們帶給人們的感悟和感動是不同的，無論是讀者和觀眾，都可以在另一種藝術形式里得到更豐富和更深刻的啟示。

關鍵詞：《朗讀者》;電影;改編

電影《朗讀者》于2008年正式上映。凱特·溫絲萊特因本片而獲得的五個后冠（奧斯卡最佳女主角、金球獎最佳女配角、英國電影學院獎最佳女主角、美國演員工會獎最佳女配角、德國哥比獎最佳女主角）。在這些獎項中，有的是最佳女主角有的是最佳女配角，顯示了評委、媒體和觀眾們對于影片主題的不同解讀：如果把它當作漢娜與米夏兩個人跨越40余年的成長故事，那么漢娜當然是女主角;如果把它視為米夏一個人的成長經(jīng)歷，那么漢娜的確只是對他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的女配角。事實上，這一點也體現(xiàn)了《朗讀者》小說與影片的重大區(qū)別。

小說《朗讀者》的故事從15歲的米夏與36歲的漢娜之間的不倫之戀源起。在漢娜的誘惑下，米夏開啟了兩段悲劇的成長經(jīng)歷——一段是關于注定失敗的愛情與隨之而來的背叛和內(nèi)疚，另一段則是濃縮在漢娜身上的有關大屠殺的驚人真相、有關民族命運的糾結迷惑、有關對父輩戰(zhàn)爭行為的不齒嫌棄和有關法律道德體制的徹底失望。顯然，簡單的愛情故事是做不到這一點的，而需要一個暗藏宏大敘事的系統(tǒng)，從這個層面來說，小說中漢娜這個角色只是一個起到重要作用的配角。相對而言，電影《朗讀者》對影片的“多義”予以了選擇和剪裁，讓它在堅定推進米夏與漢娜的感情線索基礎上，通過對敘事視角和敘事結構的改編，講述了一個“焦點”更加明確的故事，在這個故事中漢娜是當之無愧的主角。

一、敘事視角的改編

小說《朗讀者》的敘事視角是第一人稱，“我”為敘述主體，以“我”的回憶和追述推動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同時也夾雜著“我”在彼時彼地的思考和迷惑，一大段大段的詰問和議論口吻出現(xiàn)，誘發(fā)讀者深層次的思考。

而電影《朗讀者》則不同，它就是一個業(yè)已存在的故事，撲面而來，故事的敘述者可以理解為導演也可以理解為零敘述者。觀眾無需將自己代入到其中任何一個角色身上，也無須面對更多的意義。那么，在轉(zhuǎn)變了敘述視角的情況下，原著中“我”的思考和議論要用什么電影手法表現(xiàn)出來呢？其中非常顯著的一個改編就是經(jīng)他人之口。例如，少年米夏的文學老師，相對原著中幾乎可以省略的人物設置，他在電影中被賦予了更重要的作用：說出原著中“我”的思考和感悟，暗示故事的謎底和走向。這位老師在課上講到“西方文學的核心在于保密的觀念。可以說人物性格整個建立在‘人們之間未能公開的某些信息之上，其原因可能是多種多樣的，或卑劣，或高尚，以致人們決心守口如瓶。”這一段話出現(xiàn)在米夏向他的同齡人隱瞞漢娜的情節(jié)中。此外，這位老師還在另一堂課上評價《奧德賽》：“每個人都覺得荷馬的主題是回家，實際上《奧德賽》是一本關于旅程的書。家只是你的夢中之地。”這一點在原著中是米夏直到中年之后才領悟到的，揭示了他對于道德和法制效力的失望甚至絕望，然而作為法律工作者，他必須繼續(xù)他的研究，因為完善這一切的過程就像奧德修斯的旅程，雖然漫長而無望，卻是實現(xiàn)理想的唯一通道。

二、敘事結構的改編

小說《朗讀者》基本采取了順序的敘事結構，在夾敘夾議中將“我”的成長經(jīng)歷娓娓道來。在轉(zhuǎn)換了敘事視角的情況下，也就是在沒有“我”的情況下，電影又如何感受到“我”的情感波瀾呢？除了上文提到的借他人之口表達，敘事結構的改編也是其中一個重要的手段。

電影《朗讀者》采用了倒敘和插敘結合的敘事結構。影片從中年米夏的某一個早晨開始講述。一個雞蛋、一杯咖啡，這是米夏為同居女人做的早餐，然而女人并不領情，并暴露了米夏的感情狀況：對感情無法完全投入，似乎無法容忍和任何女人的長久相處。接著他聽到外面輕軌經(jīng)過的噪聲，他走到窗前向外望去，意識流的表現(xiàn)手法讓他看見了少年的自己坐在輕軌上向窗外張望的情景，少年的米夏盯著他，表情痛苦——這是他與漢娜相遇的那一天。回憶是痛苦的，于是鏡頭閃回，中年米夏使勁地關上窗戶，不想陷入痛苦回憶中，可是來不及了：鏡頭還是轉(zhuǎn)向了1958年的那一天。這一段插敘加閃回的鏡頭一氣呵成，十分連貫，卻清晰無比地揭示了回憶對于中年米夏的負累和無法擺脫。

電影中的插敘共有三處，除了體現(xiàn)原著中“我”的議論的功能，這三處插敘也很好的銜接了故事的起承轉(zhuǎn)合。例如第二處插敘就銜接了米夏全情投入的戀愛狀態(tài)和二人之間的疏離和爭吵。上一個鏡頭中少年米夏在河邊為漢娜寫詩，那時他全情投入，而下一個鏡頭中中年米夏把寫著詩的本子翻到下一頁，上面是他為漢娜朗讀的記錄，而年份竟然是1977年。接下來，中年米夏出門、開車、上班出庭，從他嚴肅的表情來看，觀眾們肯定的是——他不快樂。于是我們在接下來的故事情節(jié)中看到少年的他開始關注同齡女孩，開始越來越不愿意離開同齡群體，而且與漢娜發(fā)生了嚴重爭吵直到漢娜不辭而別。

第三處插敘：遍尋不到漢娜的米夏來到游泳池邊，已經(jīng)是深秋時節(jié)，他卻跳進水中，鏡頭閃回中年米夏一個人坐在人群散盡的法庭上，又再度回到水中的少年米夏，又再度回到沉思中的中年米夏。這種插敘加閃回的處理再次顯示了人物的游離彷徨：少年米夏以為漢娜因為爭吵而離開他，而且走得如此徹底，無影無蹤。挫敗、內(nèi)疚、被無情地拋棄的不甘，這些感覺一起將米夏淹沒，造成了他永久的心理創(chuàng)傷。

這種插敘的敘事結構主要作用是將原著中“我”的感悟和議論融入敘事過程中，與閃回手法的結合傳神的揭示了“我”在情節(jié)發(fā)展中的心理狀態(tài)和情感起伏。此外，插敘還有力地推動了情節(jié)發(fā)展，也使電影結構富于變化，避免因為平鋪直敘而落入沉悶。

三、敘事內(nèi)容

小說《朗讀者》中“我”的感悟和議論最顯著的一部分在改編過程中被裁撤了，這一點導致了影片與原著在敘事內(nèi)容上的差異，也揭示了電影導演和編劇為了達到最佳的故事呈現(xiàn)而對主題進行的取舍。

小說《朗讀者》涉及的主題宏大而復雜，這些主題在不同的讀者身上得到了不同的理解和反應，因此愈發(fā)體現(xiàn)出它在沖擊人類心靈上的成功。然而，電影是一門被動的藝術，“在電影中，我們在銀幕上所看到的，似乎就是事實上它所指稱的那個事物，表達層即是被表達層，……它仿佛使電影喪失了作為一種語言所具有的豐富性、多義性和曖昧性。”（王志敏：171）當電影的畫面和演員的表演直接作用于觀眾的視覺和聽覺，其主要的功能是信息的傳遞而非交流。這種表達手段和傳播手段的限制在改編《朗讀者》這樣宏大多義的題材時不可避免地凸顯出來，相對于原著的豐富而深刻，影片是相對單薄和拘謹?shù)摹?/p>

在敘事內(nèi)容上，影片強化了愛情的主題，在120分鐘的故事里，米夏與漢娜交往的部分占到了50分鐘左右。影片用大量的鏡頭來突出男女主人公肉體關系的歡愉，刻畫二人的性格特點。米夏的性格受他的家庭影響，漠然的父親、冷酷的母親和充滿爭吵的兄弟姐妹;他在病床上躺了三個月，與世隔絕。他也非常感性，影片中他三次流淚。這么多流淚的表達對于一般的男性角色是很少見的，可見米夏封閉的性格背后既脆弱又感性。

而漢娜呢？因為原著對漢娜著墨不多，又都是米夏的間接描述，因此人物顯得模糊而矛盾;而經(jīng)過電影改編和凱特·溫絲萊特的演繹，她的形象飽滿和立體起來，正像原著作者本哈德·施林克所言——漢娜是“一個真正殘忍的女人”。這種“真正的殘忍”體現(xiàn)在她對米夏的肉體和情感剝削上。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她明知自己無法給出完整的愛情還一直利用蒙在鼓里對成人世界一無所知的米夏。她脾氣暴躁，在爭吵完畢后把書扔給米夏并且命令道：“《戰(zhàn)爭與和平》，讀！”聽起來就像納粹集中營了看守犯人的警衛(wèi)，所以當米夏在法庭上聽到她也曾經(jīng)要求集中營里的小女孩為她朗讀時，他立刻震驚了。此外，漢娜對于自身也是殘忍的，當她發(fā)現(xiàn)出獄之后將不會再有朗讀和米夏的照顧時，她毅然決然地自殺了。她也不去理會這對米夏來說又是一個何等殘忍的行為，乃至十年之后米夏也未曾解脫。在影片中，凱特·溫絲萊特的眼神、吐字和行動將這種納粹般果斷和利落的殘忍表現(xiàn)得精彩傳神，不愧其奧斯卡影后的桂冠。

這種對于愛情線的突出還可由電影中的一個小細節(jié)佐證。原著中《奧德賽》被反復提及，成為具有豐富和深刻寓意的關鍵隱喻。而在電影《朗讀者》中，關鍵情節(jié)中的《奧德賽》卻被替換為《帶小狗的女人》。這部契訶夫的作品講述的是一位已婚男子與一位女子艷遇、相愛，但是卻備受社會道德指責的愛情故事。這個小小的改變明確無誤的揭示了電影對于小說主題的選擇——愛情，坎坷的愛情，以及坎坷的愛情帶給米夏和漢娜的不同于常人的人生旅途。

所以，電影《朗讀者》集中展現(xiàn)的是米夏與漢娜之間不平等的甚至性質(zhì)完全不同的愛，同時也剖白了人性的某些層面。與小說相比，相對削弱甚至消失的是背叛與救贖、父子之間的矛盾等主題;原著中米夏因為漢娜的審判而對法官和律師的職業(yè)倍感失望，所以最后的職業(yè)選擇是與大屠殺緊密相關的法律史研究，而電影中堅持把他的身份定位為一名律師，也沒有提及原著中“我”對于法律體制的深刻思考。

毫無疑問，《朗讀者》小說和電影都非常成功，但由于二者敘事視角、敘事結構和敘事內(nèi)容的不同，他們帶給人們的感悟和感動是不同的，無論是讀者和觀眾，都可以在另一種藝術形式里得到更豐富和更深刻的啟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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