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雨舒
【摘要】比較文學的主題學是一個縱橫動態發展、參照中西把握文學細胞和文學意脈的學科。在這個學科下,“金錢”母題備受關注,延伸出一大批文學創作。這里筆者意圖在短小的篇章里簡略總結中西文學“金錢奴”形象,從不同的“金錢奴”人物身上,運用主題學范疇來分析,以感受作家的愛與恨:挖苦、嘲諷、惋惜、悲哀,體味人性中的可笑以及人性中的可悲,從而在驚醒中堅定不淪為現代的“金錢奴”,以同諸位共勉。
【關鍵詞】“金錢奴”;母題;主題
在人類歷史的發展過程中,世界各族人民偏安一隅,逐漸形成帶有各自民族特色的歷史傳統與思維方式。因此,立足于民族文化的文學創作不可避免地帶有鮮明的民族特色。但是世界又是一個整體,人類在情感上的共通性使不同民族的文學創作之間呈現出諸多領域的相似。比較文學的主題學是一個縱橫動態發展、參照中把握文學細胞和文學意脈的學科,對文學內容在“不同國家、不同民族的語言文學中的各種表現及產生和發展的原因、過程、規律和特點” 的研究是其中心內容。這樣的特點使主題學成為世界文學在聯系不同民族、不同地域的文學創作作比較研究時的常用方法。文學中的“金錢”母題似乎是和文學一同誕生。所謂“永恒主題”并不真實存在,但是一定程度上我們說文學創作似乎從最開始就伴隨著“金錢”母題。理所當然的,世界文學史上以金錢為母題進行的創作不勝枚舉,這些創作從不同的角度、立場探索了“金錢”母題,留下一大筆豐厚的文化遺產。這里將就中西文學中的“金錢”母題創作中產生的金錢奴形象進行主題學角度的闡釋實踐。
一、同為“金錢奴”的不同變奏
西方文學史上“金錢”母題創作由來已久,最為人熟知的有四大吝嗇鬼形象:莎士比亞《威尼斯商人》中的夏洛克、莫里哀《吝嗇鬼》中的阿巴貢、巴爾扎克《歐也妮·葛朗臺》中的老葛朗臺以及果戈理《死靈魂》中的普柳什金。這些金錢奴在金錢利益的驅使下,逐漸淪為金錢的奴隸,展現出唯利是圖的吝嗇模樣。在如何賺錢的問題上,他們極盡“才智”,投入了全部的熱情與精力,可以說是竭盡所能。如夏洛克作為14世紀的一個猶太裔商人,他像同時期的早期資產階級一樣,發放高利貸斂財,收取高額利息。但是作為一個猶太人,不容忽視的種族歧視問題以及同樣提供借錢的安東尼奧并不取利息的行為使威尼斯放債行業利息大大降低等原因,夏洛克的生意受到嚴重影響。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說,夏洛克只靠發放高利貸來運作,企圖一勞永逸,他的經營方式是單一的、區域狹窄,以賺熟人的錢為主,本身就存在很大的局限。在這種情勢下,夏洛克展現出“金錢奴”的本色,他狡詐而貪婪——在安東尼奧為朋友向他借錢時,他一邊算計著是一大筆收入同時還想著藉機報復安東尼奧,也就是所謂的“一磅肉”契約。后來,在安東尼奧因船隊遇難陷入破產危機時,夏洛克落井下石,將安東尼奧一紙訴上法庭,并堅決要求執行“一磅肉”公約。在面對他人提出愿意為安東尼奧支付三倍借款的請求下,夏洛克堅持按照公約行事,這并不是說他堅持法則,事實上,他是“高瞻遠矚”的,他要按照公約除掉安東尼奧,肆機壟斷威尼斯的放債行業才是他的目的。更多更多的錢,都在他的計劃當中。夏洛克身上體現的是典型的資產階級商人形象,折射了資產階級唯利是圖、不擇手段的嗜金本色。
至于在攢錢的問題上,《歐也妮·葛朗臺》中的葛朗臺則典型的再現了“金錢奴”的守財觀:沒有最吝嗇,只有更吝嗇。葛朗臺暴發后坐擁著千百萬法郎,可是他到死都住在陰森破爛的、墻壁都熏黃了的老屋,不輕易采購,只吃自家烤制的面包,蔬菜和肉食是佃戶送的。凡是要采購的,都被劃作奢侈品,像白糖,用量受到嚴格控制。他對自己吝嗇,對家人也吝嗇,妻兒被要求整日勞作,縫制衣物,“低碳”的生活才能滿足他將消費水平降至最低的可能。
我們說金錢奴產生的根源是人類經濟發展中金錢社會問題的必然反映,它集中體現的是人性中的劣根性問題,很難隨著社會的進步發展就自動消失,需要我們不斷進行不懈奮斗的斗爭。因此,也就不難解釋文學史上每個階段都有作家不遺余力的去反思和探討這個母題。西方文學史上的“金錢奴”帶有資產階級的階級色彩,有折射階級局限性的意圖。那么,這些金錢奴賺錢攢錢到成瘋成魔的地步,到底是為什麼?恩格斯曾如此形容資產階級:“在資產階級看來,世界上沒有一樣東西不是為了金錢而存在,連他們本身也不例外,因為他們活著,就是為了賺錢,除了快快發財,他們不知道還有別的幸福。” 如此形容實在是再恰當不過了。我們都知道資產階級興起時是作為與封建勢力對立的進步力量參與、進入社會的。大多數新興資產階級本身是社會地位低下的貧民或者小農奴主。他們生活在社會動蕩交替的時期,社會變革加劇了他們本就不寬裕的生活窘境。面對新舊交替中的混亂社會秩序他們極度缺乏安全感,不安、恐嚇、焦躁與混亂使他們飽受焦灼。“生存需要錢”、金錢保障社會地位,所以他們瘋狂攫取財富,占有金錢是為了獲得安全和實現自我價值。于是所有的瘋狂似乎都迎刃而解,阿巴貢為了守住錢財,內心從沒有過寧靜,是因為他需要這種潛意識的多疑來滿足內心的安全感;葛朗臺則為了滿足安全感,把自己打扮成乞丐。然而經濟大轉型、大變動時期的社會現實是:人對貨幣的依賴發展到了極致導致——人淪為金錢的奴隸。
轉觀中國文學史,金錢奴一定程度上等于“守財奴”。早在莊子的寓言故事《莊子·外物》就有記載:“莊周家貧,故往貸粟于監河侯。監河侯曰:‘諾,我將得邑金,將貸子三百金,可乎?” 說得是監河侯因吝嗇而向貧困的人開空頭支票。此后,文學作品中這類形象層出不窮,有顏之推《顏氏家訓》中記載的南陽人,日常儉嗇,女婿拜訪僅“設一銅瓶酒,數臠獐肉待婿”,也有明代凌蒙初在《拍案驚奇》中塑造的吝嗇者形象——財主賈仁。這些人物本身不帶有階級性,他們的“守財奴”形象批駁點是“性至慳吝”,在于展示人之性惡面,從而警示后人不做慳吝之人。當然,也有比較復雜的“金錢奴”形象,主要體現在現當代的文學作品創作中,如下文要提到的《金鎖記》中的曹七巧。正如小說的題目“金鎖記”,故事講的正是曹七巧用金錢一步一步鎖住了自己和他人的故事。
二、“金錢”母題下的多維主題
一部作品的母題確認了大框架的走向,要充實一部豐富而飽滿的作品,穿插在母題下的各類主題則成為了關鍵。相對于母題,主題多而不受限制,在作品中,但凡能與母題營構的主題都可以悄悄滲入文中。這里把《死魂靈》與《金鎖記》作為中西文學中書寫金錢母題的代表作品,就具體文本比較一下兩者在金錢母題下的所展示的多維主題。
1、《死魂靈》:殘酷的農奴制、愛的無力、喪失人性的野蠻
《死魂靈》大概故事情節在上文中已大致梳理,這里就不做細致的重復。故事發生在19世紀正盛行農奴制的俄國,作為故事展開的大背景,農奴制理所當然的成為了小說的一大主題。在19世紀的俄國,農奴制盛行的同時,弊端也日益顯露——貧富差距拉大、貧苦大眾生活艱難、經濟發展滯留不前。這些社會慘狀促使著作家們積極地在作品中反映,《死魂靈》也不例外。主人公普柳什金是這個大制度下的一個普通的小農主,靠著經營農莊來賺取財富。殘酷的農奴制度讓他看清了事實:金錢才是生存的保障。因而他也在不經意間融入了整個農奴制大集團,按照他們的形式將壓力轉嫁給更低層次的社會生存者。搜刮他們的財產,小到一張紙片,一小段信封蠟,一支鵝毛筆,都統統納入囊中。人被金錢點燃的情欲之火燒干了人性中其他的脈脈溫情。
“愛”一直以來是西方文學關注反映的重點,是他們的精神世界的至高點,卻在《死魂靈》中卻表現出無力感。狂熱的金錢熱愛消耗了普柳什金的生命力,他在不安中陷入賺錢、守錢的死循環。一切與錢無關的事情都被劃入不愿嘗試的領域,愛和接受別人愛的能力也悄悄遠去。普柳什金作為父親,雖然初衷可能是將愛與錢至于統一的,因為看到了金錢是生活和地位的基石,所以想要給女兒愛,就要不斷的賺錢。但是在越來越病態的金錢占有欲的侵蝕下,他再無分身乏術去愛,為了守住那一堆堆累計的財富,他脆弱的神經選擇了放棄愛:從不拜訪人,也拒絕拜訪;把兒子女兒趕出家門,女兒向他尋求自主,他卻一毛不拔僅給了外孫一枚破紐扣作禮物;他守著一堆日漸腐爛的財物,連自己都忘了愛惜,穿的像乞丐、也沒什么食物可吃,真真是沒了愛的能力。沒有愛的普柳什金就像一只缺失了人性的怪物,渾身散發出了野蠻的氣息。搜刮貧農的錢財、順手牽羊、狂妄等等一些人類文明之前的野蠻行為在他身上慢慢顯露。
在“金錢”的母題下,作者將殘酷的農奴制、愛的無力以及野蠻的人性統一的表現在了“金錢奴”身上,豐厚了整個人物的內涵與作品的深度。
2、《金鎖記》:腐朽的封建家族制度、報復與愛
《金鎖記》的大背景是辛亥革命后1910年到40年代的上海租界姜公館。這個構造龐大的老宅里,住著數量龐大的姜氏家族。故事展開時姜氏家族男主人已經去世,只剩下老太太和三個兒子。沒落的大家族,全靠遺產生活。妯娌之間圍著遺產明爭暗斗,皮面上個個都是無欲無求,私下里卻是一分一毫的算計著,誰也不愿落了虧。出身背景差的七巧,因著封建門第等級觀,受著不公正的待遇,備受姜家人的輕蔑,甚至不被丫鬟待見。而姜二爺是只病秧子,兩人之間又沒有情感,七巧本就孤寂的心可謂苦不堪言。腐朽的封建家族制度在中國歷史上向來由來已久,這種家庭狀況的形成既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單一原因造成,與中國幾千年來的封建制度密切相關。封建家族可怕的“食人性”,在曹七巧走上金錢奴的路途上無疑是加了把力。
愛的主題在《金鎖記》中是與報復糾結在一起的——愛的背離與將苦難報復在下一代的身上。曹七巧從前也是對愛情充滿向往的普通人,第一次感受到愛的背離是家人將她賣給姜家,即便知道對方是個有軟骨癥的半殘廢,卻因為金錢,被家人背棄。第二次感到愛的背離是在姜家的生活,整日守著患骨癆的殘廢的丈夫,面對姜家人的鄙夷,孤苦伶仃。后來哥哥來看她算是慰藉,然而卻不是出于關心,而是前來要錢。如果從前曹七巧還有那么星星點點對愛的期望,那么在姜家的大宅的生活耗盡了她最后的期待,最終走向了崇拜金錢的道路。曹七巧如果只是作為金錢奴如此被展示也就沒有什么特殊了,她的可怕在于報復,她需要別人的不幸來成全自己的快樂,而她報復的對象是自己的兒女。女兒長安三十歲時與留洋歸國的童世舫戀愛,成為長安生命中唯一的火花。然而這樣的幸福在曹七巧眼里是礙眼的,她窮其一身都不能得到的東西,即便是自己的女兒也不應該獲得。于是她千方百計地拆散他們,一邊當著長安,把童世舫說得一文不值:“你要野男人你盡管去找,只別把他帶上門來認我做丈母娘,活活的氣死了我!” 另一邊,她干脆對童世舫說女兒抽鴉片,不留任何余地地回絕了他。兒子長白跟季澤學會了墮落,讓七巧感到恐慌。她希望以給長白娶媳婦的方式管住他,但又不讓兒子與兒媳有正常的生活和快樂,先后逼死了兒媳和為兒子納的小妾。兒女的幸福在她的報復下走向了終結,長白后來再也沒有娶,只偶爾去妓院走走,長安更是早斷了嫁人的念頭。這一次她的報復換來的是世上唯一還可能愛她的兒女的背離。一切愛恨糾葛在“金錢”下纏繞鑄就了七巧孤獨終老地的結局。
三、總結
“金錢”是人類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貨幣的出現從一開始就伴隨著人類文明的產生,因此奠定了“金錢”母題在文學創作中重要地位。中西方文學的金錢母題絕不僅僅是“金錢奴”視角的切入,也絕不僅僅有上述羅列的部分作品。這個龐大母題下的研究除了主題學還有形象學、譯介學等方向丞待探討。而這篇短小的中西文學“金錢奴“管窺中,我們從主題學角度分析,在人物身上,分明感受到了作家的愛與恨:挖苦、嘲諷、惋惜、悲哀,錯綜復雜。在他們身上,人性中可笑與可悲合二為一。可這樣的悲劇、鬧劇卻在日常生活中持續上演,吞噬我們鮮活的生命力。因此研究“金錢”母題也就具有了當代現實意義,這個課題在短時間內還將持續有存在與反思的意義,警示我們不要淪為當代的“金錢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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