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乾坤
【摘要】秦王朝國運短祚,二世而亡。秦帝國的覆滅標志著法家思想理論的徹底破產,也宣告秦“以法為教,以吏為師”國家政策的徹底失敗。毫無疑問,繼秦而來的漢代統治者絕不會重蹈秦亡國滅族的歷史悲劇,他們迫切的需要轉變治國方略。很顯然,單純的嚴刑酷法肯定會被拋棄,而喪失了法律根本無法有效的治理國家。因此,如何處理與協調好“德”與“法”的關系,將是統治者不得不深思的問題。
【關鍵詞】漢初;儒法之爭;三老;大赦
一、儒法之爭由來已久
儒法之爭發端于中國春秋戰國之際,是在儒法兩家之間展開的一場關于德刑關系的爭論。儒家認為“以德治為本”,法家認為”以法治為本”。儒家與法家第一回合的交戰發端于春秋戰國時期,當時的社會處于從奴隸制向封建制轉變的劇烈動蕩時期,西周以來根深蒂固的天命觀念受到嚴厲的沖擊。巨大的社會變革必定會在思想領域產生沖擊,這也是儒法之爭的最根本的社會因素。
1、孔孟的德政思想
在中國歷史上,儒家最先形成了具有自身特點的系統思想體系。孔子對周公的仁政思想體系進行完善,從而形成較為具體的德政思想理論體系。他十分重視道德的力量及其在政治領域的影響力,他認為道德是立國的根本,道德的教化作用影響深遠,“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論語·為政》),孔子認為,推行德治可以在君主和臣民之間建立一個共同的精神紐帶,在上級與下級之間會形成一個強大的吸引力,他說:“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論語·為政》)。而國君也必須以身作則,為臣民樹立一個精神的榜樣,以此讓他們效仿:“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論語·顏淵》),“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論語·顏淵》)。繼孔子之后,孟子全面發展了儒家德治思想,提出了以德王天下的仁政學說。孟子繼承和發展了孔子“為政以德”的思想,講將德治不斷補充完善,形成了自己獨特的仁政思想體系,“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愛之。善政得民財,善教得民心”(《孟子·盡心上》)。他認為統治者只有施行仁政才能贏取臣民的擁護與愛戴。當然,仁政的施行是要有必要的物質保障的,“五畝之宅,樹之以桑,百畝之田,勿奪其時”(《孟子·梁惠王上》),這樣就可以保障人民的物質生活,同時還要“省刑罰,薄賦斂”,使“黎民不饑不寒”。在物質生活基本滿足的前提下,還應當進行適度的教化,“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孟子·梁惠王上》),這樣百姓之間就會和睦相處,社會才能安定。
2、法家對儒家的激烈批判
與儒家德教為先思想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法家的嚴刑峻法思想,其中最著名的代表人物是商鞅和韓非。戰國時期,以商鞅和韓非為代表的法家思想家對儒家德治思想進行了最為猛烈的攻擊,其核心就是主張法治,反對德治。商鞅作為這一時期法家最著名的代表人物,明確反對儒家的德治思想,認為“明君之治也,任其力不任其德”。商鞅認為“饑而求食,辱則求榮”乃是人的本性所致,治國的關鍵是要對人民曉之以法。他認為古時的那一套統治體系已經不能適應當今的社會形式了,“古之民,撲以厚,今之民,巧為偽,故效于古者先德而治,效于今者前刑而法”,現在要提倡嚴刑峻法就是因為人心不古,道德喪失。雖然他也看到道德在社會中的缺失,但他并不提倡道德與教化,他認為“故明君之治也任其力而不任其德,是以不憂不勞而功可立也”。商鞅輕視道德教化的作用,提出“反古者不可非,而循古者不足多,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認為道德教化顯然不能夠對現今的社會有顯效的改良作用了。在理論上對儒家德治思想批得最嚴厲、最深刻的,在法家首推韓非。他集前期法家思想之大成,建立了一個以維護中央集權國家為目的、加強君主專制為核心的法治思想體系。韓非認為,利害得失才是維持各種關系的根本原因,他說:“圣人之治國也,固有使人不得不愛我之道,而不恃人立之以愛為我也。恃人之以愛為我者危矣,恃吾不可不為者要矣”。君主只有明晰其中的利害得失才會更好的控制和治理民眾。
3、法家的短暫勝利和徹底失敗
商鞅和韓非子的嚴刑峻法思想對于急切渴望建立功業的秦始皇有著及其強大的吸引力,秦之所以能夠統一中國,是與秦比較徹底地奉行法家思想分不開的,秦統一后短促而亡,法家思想亦難辭其咎。秦王朝是建立在法家思想理論基礎之上的,可以這樣認為,秦的統一,在某種程度上講,是法家思想的勝利。換言之,是法家思想為秦的統一奠定了基礎。秦統一以后,秦王朝的統治者開始將法家思想推向極端,極端的政治也注定會激起百姓極端的反抗,大澤鄉的一點焰火與呼喊使秦國頃刻間土崩瓦解。秦的統一得益于對法家思想的極度推崇,而秦的滅亡也是源于對法家的過度癡迷。
4、漢初統治者對“儒法之爭”的再次抉擇
秦朝滅亡以后,漢朝初年的統治者及思想家對秦速亡的原因進行了深刻的反思,陸賈在《新語.輔政》一書中說:“(秦朝)事太煩,法太滋……故杖圣者帝,杖賢者王,杖仁者霸,杖義者強,杖讒者滅,杖賊者亡。”總之,陸賈認為圣王治國要以仁義為巢,圣賢為杖。賈誼在闡述同樣的觀點時說,秦在統一全國的戰爭過程中奉行的政策是可以的,但國家一旦統一以后,就不能再單純依靠暴力的手段,而應該依靠道德教化。他說:“夫并兼者高詐力,安定者貴順權,此言取與守不同術也。秦離戰國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無異也,孤獨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賈誼認為,道德與法、刑各有其不同的功能。他說:“仁義恩厚,人主之芒刀也,權勢法制,人主之斤斧也。”雖然,漢代儒家批判了法家,但他們對法治論也有所吸取。夫漢代思想家和統治者都認為德與法是不可缺少的兩手,都主張以德治為本,以法治助之。這表明,從漢代起,“德主刑輔”的思想已成為封建社會正統的指導思想,并已轉化為統治者的治國方略。
二、漢初統治者對“德法并行”理論的初步實踐
1、“約法三章”與《九章律》
公元前206年,劉邦進入關中,提出了著名的“約法三章”。《史記·高祖本紀》中記載:“漢元年十月……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及盜者抵罪,余悉除去秦法。諸吏人皆案堵如故。秦人大喜……(秦)人又益喜,唯恐沛公不為秦王。”“約法三章”作為劉邦剛剛進入關中時的一項政策,保證了關中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對于穩定關中的社會秩序有著巨大的作用。《漢書·刑法志》說:“三章之法不足以御奸,于是相國蕭何采秦法、取其宜于時者,作律九章。”說明約法三章太簡單不足以管理國家。蕭何對于歷史的一個重要貢獻,即所謂“定律令”,而《九章律》就源于他獲得了秦的法令文件。《史記·蕭相國世家》中說:“沛公至咸陽,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分之,何獨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圖書藏之。”蕭何入咸陽后不取金帛,而收取秦丞相御史官署中的律令圖書,這表明蕭何在政治才干上優秀于“諸將”,也反映出他對秦朝法令的極度重視。《史記.蕭相國世家》中說:“蕭何留守關中,侍太子,治櫟陽,為令約束,立宗廟社稷、宮室、縣邑即不及奏上,輒以便宜施行,上來以聞關中事”。楚漢相爭,長達五年,蕭何把關中治理得井井有條,很得關中百姓的人心。
2、大興教化,全面推行“三老制”
統治者要實行德政,很重要的一個方面就是要全面推行教化,《禮記·經解》中說:“故禮之教化也微,其止邪也于未形。”正因為如此,自古以來凡有見識的政治家都十分重視教化的作用,把教化當作正風俗、治國家的重要國策。而漢初的統治者在全國推行的三老制,正是這種仁義教化的體現。《漢書·高帝紀》二年令:“舉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帥眾為善,置以為三老,鄉一人。擇鄉三老一人為縣三老,與縣令丞尉以事相教,復勿繇戍。以十月賜酒肉。”《漢書.百官公卿表上》:“鄉有三老……三老掌教化。”《續漢書.百官五》:“鄉置有秩、三老、游徼。本注曰:三老掌教化。凡有孝子順孫,貞女義婦,讓財救患,及學士為民法式者,皆扁表其門,以興善行。”兩漢時期廣泛推行的三老制成為統治者與下層普通百姓溝通的橋梁,他的實行有助于緩和兩者的矛盾和沖突,為他們之間的溝通和交流提供了一個可靠的平臺和媒介。
3、法律的緩沖劑——大赦制
毫無疑問,有法律施行的地方必定會有犯人的存在,如何處理這樣一大批罪人將是對新生統治者的一次考驗。而漢初大赦的廣泛施行很好的處理了這一尖銳的矛盾,它給了犯人洗心革面的機會,使他們能夠改行為善。大赦制度雖然形成于西漢初期,然其淵源則頗為久遠。《周禮·秋官·司刺》:“掌三刺、三宥、三赦之法,以贊司寇聽獄訟。”這里所講的赦免,是對過失犯罪和無刑事或民事行為能力的人犯罪的赦免。漢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令:“兵不得休八年,萬民與苦甚,今天下事畢,其赦天下殊死以下。”八年的戰爭給百姓造成了很大的痛苦,“天下事畢”正是應該休養生息的時候,劉邦頒布了“其赦天下殊死以下”的赦令。劉邦因國家初定,在位十二年竟數次赦免天下。劉邦赦免罪人的次數非常頻繁(各種赦令共有十八條之多),赦免的范圍也十分廣泛,上至王公諸侯,下至貧民百姓等都有被赦免的記載。劉邦之所以這么頻繁的赦免天下罪人,一則是由于天下初定,赦免可以取得人心,維護、鞏固自己的新生政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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