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

高梁

桃林

青龍深處峽谷，寂寞如同原始森林的落葉

越積越厚，從堆積著卵石的無水河床，一直

鋪展到群山頂

這是熟悉的山景：它的舒緩、陡峭

凸起和凹陷，都由石頭完成。在石頭中

掏出土來，簡直是癡人說夢

我看到過艱苦卓絕的努力

在石頭中找水。石頭和石頭，只有沉默還不夠

它們還需要孤獨。這就造成了千差萬別：有的

只有手指肚大，有的成千上萬噸。雖然是春天

但石頭帶來了荒涼

往左是石頭，往右還是石頭

這是熟悉的山景，但卻是陌生之地。有一條路

甚至多條，通往山頂，但我還沒有辦法找到

我想到巨石環抱的山坳，那里桃花如雪。但突

不破巨石的蒼老。

密集的桃林，我想是有人栽種

但更像無主的野樹

在山下聞不到香氣，只看見一左一右兩塊石頭

互相依靠，形成的拱門。天然的拱門后面

是滿山坳的，繁盛的孤獨

再也不會有人來了

再也不會有人來了。大雪落滿了峽谷

松樹的樹冠，像簡易的涼亭

道路也被覆蓋了，無從辨認

連鳥鳴也被壓住。這孤島像從世界退出

空氣鮮冷 我在院子里劈柴

生木散發著粗糙、嗆鼻的香氣

劈到半途，我脫掉衣裳

你轉身回屋，做飯、溫酒

在草木灰中燒土豆

再也不會有人來了。傍晚的白雪泛著

清幽幽的光。炭火映紅了臉龐

喝酒喝到我微醺，你的身子綿軟

再也不會有人來了 我們可以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菜園子

一面水看著就涼，養著寒冰

玉米稈夾成的柵欄東倒西歪

有的地方露出了破洞，仿佛是野兔

狐貍擠出的通路 辣椒秧凍得烏青

豆角秧不再攀爬 我想起小時候

生日那天，不時在父母面前晃一下

父親讓我滾到一邊去，母親說我晃得她

頭暈。到了黃昏，他們還想不起

我就自己去菜園子，薅一棵滿芯的大白菜

做一鍋白菜燉粉 現在菜園子里還剩一棵

沒有長成的白菜，幫子朝四面生長，幾近

趴在地上。本來長芯的中央，臥著

沒有光澤的樹葉 我已經不再重視自己

冷風中顫抖的白菜，讓我忍不住多看兩眼

路上，前面、后面 都看不到人影

蓖麻

陸明智死于絞腸痧書記自遠方

帶來了蓖麻 說是能給飛機

提供燃油 每個夜晚我都夢見

陸明智呆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山洞

長滿青草的丘陵 沒有去的路

也沒有回來的路

蓖麻占據了操場東面的

排水溝 外來的物種 活得很好

長成了一堵墻 肉乎乎的蓖麻葉茂密

蓖麻子飽滿 黑亮

我不再夢到陸明智

夜里再也沒有出現明媚的光

手里攥著無用的禁果一次次咽下吐沫

不去吃它。魯曉蕓報告老師，我用吐沫

洗手無用的外來物種

我不知道怎么讓它

變得有用。大人從榨油議論到飛機

遠方連完整的輪廓也沒有

蓖麻在下洼地消失

魯曉蕓嫁人 老書記作古

偶爾出現的飛機，讓人仰望到頭暈

陸明智停在少年 和我一樣的大多數

都像被榨干了油 當然

還有人在研究蓖麻

還有人，一生走在

去飛機場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