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人道德操守的典范

李濟先生蠟像
中國有一位中國現代考古學家,他將一門與古老中國地下文物打交道的事業與西方文化人類學結合起來,形成了中國現代考古學與現代中國文化人類學。他一輩子癡迷于在荒郊野外、田間地頭的古文化遺址的挖掘工作。1926年,他主持山西夏縣西陰村仰韶遺址挖掘,是第一位挖掘考古遺址的中國學者;1930年,他主持濟南龍山鎮城子崖遺址發掘,讓龍山文化呈現于世人面前;他領導并參與了安陽殷墟的發掘,使得發掘工作走上科學軌道。他著述甚豐,前后發表考古學著作約150種。他桃李滿天下,在海峽兩岸考古界頗有影響者,如尹達、石璋如、高去尋、尹煥章等都曾接受過他與另一位考古學家梁思永的指導與訓練。他為中國的考古學與人類歷史學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他,就是李濟,中國考古之父。
作家岳南評價他,“李濟作為大師之‘大’,除對考古材料縝密的考證,主要還是體現在他的胸襟、學術眼光與對整個人類文明與未來的清醒認識。”此話不錯,但還不夠。我以為,李濟的大師之“大”,還體現在他濃厚的民族歷史情懷與毫無私心的道德操守上。李濟一輩子浸淫考古,經手過的文物數量巨大,家里卻沒有一件收藏。這在今天的我們看來已近奇跡,但在李濟的生涯中卻是必然,是其學術事業的本分。
李濟剛入道考古事業,便提出了中國考古學界道德紀律的主張:“古物國有,任何私人不得私藏。”到了20世紀50年代初期,國內成立黃河考古隊,隊長夏鼐對全體人員作了個人不收藏古物的號召,蓋其源于此。這條約定在那盜掘古物成風,收藏古物成癖,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勢的特定社會環境下,對保護文物,加強考古人員的自律,以及遏制倒賣文物之風蔓延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
據作家岳南考證,李濟的這一主張,最初始于安陽殷墟的發掘。對這條簡單的約定,李濟率先示范,始終堅守。“從他涉足古物那一天始,直到去世,據他的同事、親友及弟子們說,他家中沒有一件古物,晚年書房里只有五只木雕猴子,這還是因為李濟屬猴,在臺北為參加一個猴屬同鄉會而特別制作的。李濟曾收藏過另一件可能稱得上古董的東西,是新中國成立前山東博物館館長王獻唐送給他的一件做紀念的玉器,只是李濟帶回家沒多久就交給當時中央博物院籌備處作為公物保藏了。
李濟一輩子以考古為自己的生命,一輩子與古物進行靈魂的對話,但對古物未曾生一絲占有欲,其高潔之風怎能不令人仰視?
前輩學人的無私律己風范,非李濟獨有,深受中國傳統文化熏陶和國外先進文明浸染而行不逾矩者是一個不小的群體。
著名建筑學家梁思成和林徽因的一對兒女梁從誡和梁再冰1950年考大學,梁從誡先報梁思成任系主任的清華大學營建系,因2分之差未被錄取,只得考入清華大學歷史系。梁再冰最先報考清華,未被錄取。林徽因懷疑判分有誤,請有關人員調看試卷之后,確認無誤,于是讓其再報北大,被北大西語系錄取。梁思成林徽因夫婦并未因其名望地位插手兒女進入理想學校、專業。在他們看來,遵守規矩、不以權力謀私是其本分,是很自然的事。梅貽奇當清華大學校長時,他的侄子梅祖伍報考清華因成績不夠而轉投北洋大學,他的女兒梅祖芬也曾報考清華,亦因成績不合格未被錄取,后來考入燕京大學。自律如此,是他們的德行所致,無須高標。否則,學人何以傳承精神文化的命脈?何以成為社會的示范?“……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直……”周敦頤在《愛蓮說》中對君子高潔人格的隱喻,用在這些學人身上恰如其分。想想他們在舊中國生活的年代:戰亂頻仍,外敵入侵,四處奔波,生活顛簸困頓,國弱民窮,腐敗猖獗,無有安寧。但什么力量也不能改變他們的道德準則和人格操守,他們偉岸的身軀在士林中熠熠生輝。“濯清漣而不妖”,正是因為他們認為堅守節操、不茍私利是本分,所以在他們和外人看來,這些事根本不值得炫耀。“不妖”是因為道德節操根植于本心;“妖”則虛偽,那就不是高潔之蓮,而是在俗世愁風雨的桃李花了。
歌德在《浮士德》序曲中說:“一切炫人耳目,都只不過是一片過眼煙云,唯有真正的精美金玉才為后世所寶。”
但愿這樣的故事不會成為絕響。
那些遠去的身影,給當代學人留下了應該攀登的精神道德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