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洽的村民關系為何變得劍拔弩張

文/圖_本刊記者 陳郁（發自江西宜春）

融洽的村民關系為何變得劍拔弩張

文/圖_本刊記者 陳郁（發自江西宜春）

今年61歲的夏延民原系湖南安化人，1994年 11月，他攜家人來到江西宜春從事副業勞動。2002年7月，宜豐縣茶頭村雙峰組村民經開會決定，同意夏延民一家落戶該組，并承諾夏家與他們享受同等待遇。隨后，雙峰組召開大會重新分田，夏家按人口首次分得組里耕地9畝。當年12月18日，夏延民又以6000元的價格購得雙峰組村民鄒春林的一棟房屋，算是正式有了自己的家。2013年1月27日，夏延民一家五口人的戶口正式從湖南遷到了茶頭村雙峰組。

此后，夏延民家一直在雙峰組務農，十多年來，與其他村民的關系一直都很融洽。然而，從2011年開始，這種融洽被逐漸打破了，到如今，夏延民與雙峰組的關系可謂是劍拔弩張。夏延民對記者表示，這一切都是因征土拆遷引起的。

村民的新房與自己的宅基地對比強烈，夏延民很是焦慮

本地人欺負外來戶？

2013年5月，宜豐縣統籌推進“工業強縣”戰略，決定對包括雙峰組在內的三個自然村實施整體搬遷，給宜豐工業園建設騰出土地。到2014年下半年，雙峰組的村民大都住進了距離宜豐縣城約4公里的安置小區。

在安置小區內，本刊記者見到了夏延民，他被安置在了一棟安置房的頂樓，“其他村民都是抓鬮，抓到哪里住哪里，我是直接被安排住頂樓。”夏延民對此頗為不滿。本刊記者了解到，村民們只是暫時安置在此處，然而，這個“暫時”到底是多久卻無法得知。“當時說的是兩年，可是我宅基地的問題到現在都沒有解決好，新房無法開工修建，到時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兩年過渡期眼看就要到期，夏延民的焦慮也一天天加重。

本刊記者了解到，此次搬遷采取了貨幣補償與安排宅基地相結合的方式，根據宜豐縣政府文件，戶口在被征收村組的，且在2013年12月31日前年滿18周歲的男性，每人安排一塊面積約130平米的宅基地。夏延民本人符合條件，其子夏行賓1984年出生，也符合條件，按照規定，他家可以分得兩塊宅基地。而實際上，據茶頭村原村支書鐘早生介紹，雙峰組在向縣里上報時，也是按兩塊宅基地報的，縣里面也審批通過了，同意安排夏家兩塊宅基地。“按照法律法規，兩塊宅基地肯定都是老夏的，我當村支書的時候就跟鎮里反映過很多次，只是他們組里有些人不同意，想扣留一塊，只給他一塊。”鐘早生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說。

夏延民對組里的這種做法很是氣憤，他向本刊記者出示了當年購買雙峰組村民房屋的合同，雙峰組關于同意其入戶的會議記錄、分田記錄以及繳納各種農業稅費的收據。“當年種地要交農業稅，他們的田荒了沒人種，就請我來種。當時我提了幾個要求：第一，不種合同田；第二，不同意落戶我不來；第三，落戶后要跟雙峰組的人享受同等待遇；第四，要幫我在雙峰組買好房子；第五，開個村民小組大會，要大多數人簽字同意。當時他們沒人提意見，以上要求他們都做到了。”夏延民說，“可是一征地了，有利益沖突了，他們就違背了同等待遇的承諾，一點點侵犯我的權益。”

第一次征地發生在2010年11月，宜豐縣開發工業園區需征收茶頭村的土地，其中，雙峰組的部分土地也被劃入了征收范圍。“那時我家有8畝多地，征完地組里就重新分地，我家只分到6畝多，現在只有3畝多地了。”土地少了，但夏延民卻沒有得到相應的補償，他告訴本刊記者：“工業園實際上已經把征地補償款打到我們組上了，2012年元月組里面分土地費，戶口在雙峰組的一共有140多人，每人分了1.1萬元。我家現有5口人，但他們說土地是他們的祖業，我是外來戶，沒有份。”夏延民表示，到目前為止，他拿到的錢只有一筆，就是工業園征收他的41.9畝林地時給的青苗費。

十幾年來一直和睦相處的村民突然變得如此排外起來，實在有些蹊蹺，這背后似乎還有其他原因。帶著疑問，本刊記者采訪了幾位雙峰組的村民，通過采訪得知，村民們的確對夏延民有意見，村民認為，夏延民曾煽動蠱惑村民上訪，最終導致村民利益受損。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誰來為上訪買單？

夏延民告訴本刊記者，縣工業園給村民的征地價格非常低，水田和魚塘是每畝3100元（含土地征用補償、安置費等），青苗每畝補償500元；林地每畝征地價格更是低至1000元，青苗每畝補償100元。而江西省政府辦公廳公布的新征地補償標準從2011年3月1日起開始實施，其中，新昌鎮水田補償標準是每畝45500元。菜地、果園、茶葉園、人工高產油茶園、棉地、精養魚塘修正系數不低于1.0；旱地、宅基地修正系數不低于0.67；林地及其他農用地、集體建設用地修正系數不低于0.35；未利用地修正系數不低于0.2。

夏延民認為，第二次征地的時間是2011年5月，此時新補償標準已經開始實施，工業園理應嚴格照此標準執行，但他們卻沒有這么做。“我們農民沒什么文化，不曉得有這樣的規定。而且征地協議也是糊里糊涂簽的，沒有經過老百姓，幾個村民代表就代表我們全組簽了。”

雙峰組當時的組長鄒保長回憶了當時的情形，2011年5月5日，工業園請村民去談征地的事，他叫了5個人一起去。由于價格太低，村民全部不同意，但是不簽字就不讓走，最后是在威逼利誘之下簽的字。

縣工業園負責人周主任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說：“這次征地拆遷應該還算很和諧的，園區跟群眾談了很久，征地價格也是和村民談妥了的。”他還表示，除了現金補償，工業園還幫群眾做了修路、通自來水等公益項目。他表示，對于征地價格，大多數村民是認可的，有意見的只是個別群眾。

而夏延民稱，簽完征地協議不久，村民就了解到省里有征地補償標準，馬上就有人提出去北京“旅游”（上訪），只是當時人心不齊，沒能去成。

到了2012年，宜豐縣工業園開始填埋雙峰水庫，使得矛盾再次爆發。雙峰水庫大約有一半面積屬于雙峰組，此前，工業園與茶頭村達成了征收協議，卻未與雙峰組協商。雙峰組原組長鄒保長說：“我們村民沒有得到土地費，叫了幾個人到園區談，園區不同意給我們，說錢給了村上。”在這種情況下，雙峰組組織了村民前去阻攔施工，并為阻工人員支付工資。到2012年年底，組里還制定了一份阻工排班表，張貼在組部一樓。后來只要工地施工，村民就按照排班表安排人員前去阻工。

阻工的同時，雙峰組還決定派代表去上訪，當時的會議記錄顯示：村民自愿承擔風險，籌款20萬元左右用于上訪，如果錢不夠，還要繼續籌款。夏延民回憶：“村民們要求政府提高征地補償，至少要達到省里標準的70%。后來縣信訪局的一位領導跟我們說，如果按你們的要求，把縣政府賣了都賠不起。”最后政府給的補償條件是，在現有補償的基礎上追加30%，另外，雙峰水庫補35萬元。但是村民們都覺得補償標準太低，沒有同意。

2013年1月，工業園再次來到雙峰水庫施工，村民則一如既往地前去阻工，這次，政府采取了強硬措施，出動了200多名警察，抓了一批阻工的村民。最終，鄒保長以聚眾擾亂社會秩序、職務侵占等罪名獲刑一年，夏延民等3位村民被判拘役。最后村民拿到的水庫補償款也降到了30萬元。

村民說：“夏延民經常對我們說，他省里面有人，不要怕，有理的事去鬧沒關系。還說要同步去相關政府部門上訪，這樣政府才會重視。他和原來的組長關系很好，所以組長也經常聽他的。”但這時，村民們發現夏延民并沒有什么背景，這讓他們很氣憤。但夏延民表示很冤枉，他告訴本刊記者，自己的確有個舅舅曾在政府部門任職，但是早已退休，他早就和村民都說清楚了，是村民一廂情愿地認為他有背景。“去上訪、去阻工，都是組上經過開會討論決定的。土地費我沒份，我只有林地的一點補償，我沒必要那么積極，我一家人都沒去阻工，但他們最后也把責任推給我，把我抓起來。”

夏延民還向本刊記者透露，他們被抓后，組里想辦法撈人，湊了4萬塊錢。“他們把錢給我兒子，要他找關系，但是最后這筆錢被人騙了，人沒有撈出來，他們就說這筆錢被我兒子吞了，要我賠。還有之前上訪花了7.8萬元，這筆花銷最后也轉到了我頭上。”

夏延民想到自己畢竟是外來戶，將來還要在這里生活，不想與村民撕破臉，他最后選擇出錢了事，息事寧人。“我節節退讓，他們卻得寸進尺，這次竟然又想瓜分我一塊宅基地，我打算堅決不讓步了。”夏延民確信自己與雙峰組的關系已經無法緩和，再也沒有讓步的必要了。

問題該由誰來解決？

雙峰組新村地址在宜豐縣城郊，本刊記者在現場看到，這里如今是一個大工地，數十棟樓房正在施工建設中。夏延民說，“2014年5月，組上抓鬮分宅基地。因為每塊宅基地還要交4.2萬元錢，所以我帶著8.4萬去抓鬮，但是他們只肯收我一半。如果我交了錢，那就等于默認他們可以拿走我一塊宅基地，所以我沒有交錢。”

那么，雙峰組只給夏延民一塊宅基地的具體理由是什么呢？雙峰組搬遷理事會理事長鄒豐才的回答是：“我們這次搬遷，一共有三個小組，我們組是跟著另外兩個組跑，他們都是這么做的，外來戶只能分得一塊宅基地，人家都能接受，為什么就他夏延民不能接受？”

鄒豐才還介紹，組里也曾提出過解決方案，兩塊宅基地可以都給夏延民，但是希望他能拿出半塊宅基地的錢（大約25萬元）出來，補給組上那些家里因小孩沒滿18周歲而只分得一塊宅基地的人家。“有些人家里小孩就差一兩天滿18歲，也一樣沒得分，你一個外來戶還能分兩套，別人肯定有想法。”但是夏延民態度很強硬，表示一分錢都不出。

至于土地款為何不分給夏延民，鄒豐才解釋說，夏延民一家是原湖南安化柘溪水庫庫區的移民，按政策可以連續20年享受每人每年600元的移民扶助款。村民認為，既然夏延民享受了移民扶助，就不該再來分雙峰組的土地款。如果要同等待遇，夏延民就應該把這筆款交到組上，大家平分。

如今的雙峰組已是雜草叢生

鄒豐才最后表示，這個事情遲早要解決，但一定要開群眾大會，由政府來解決，“我解決不了，我當這個理事長也要考慮村民的想法，如果我同意給夏延民兩塊宅基地，那別的村民怎么想？他們肯定會認為我收了他的好處。”

茶頭村現任村支書在接受記者采訪時也表示，他解決不了這個問題，他的處理意見是：兩塊宅基地夏延民先拿一塊，另一塊先擱置，誰都不能動，慢慢來解決；另外，沿街的店面夏延民也參與抓鬮，抓到有就有。“我們沒有排擠他，是他自己不重視自己。到我們這里，要遵守我們這里的規矩。他不聽我的，我能怎么辦呢？”

本刊記者又來到新昌鎮政府采訪，副鎮長蔡忠明的態度很明確：“我們鎮里的意見就是按照縣里的政策，宅基地一戶是夏延民的，一戶是他兒子的。”蔡忠明稱，他多次跟村民講，這兩塊宅基地不是雙峰組的，是政府按規定分給夏延民家的。但農村基層工作非常難做，現在村民對夏延民有怨氣，根本不是錢的問題，村民就是為了出一口氣，他們覺得是夏延民害了他們。“有人還說投票決定，我說投票是多數人欺負少數人，你說要投票，我可以號召你們組的人讓你拿出一半來你信不信，他就不說話了。”

為夏延民宅基地的事情，鎮里工作組在雙峰組也開過幾次協調會，“開會之前，我也跟老夏講，你口氣要緩和一點，結果他一開口就是‘你們不能少我的’，一句軟話都不說。我都氣得要命，我們低三下四說半天都是白費勁。我還告訴他，有幾個反映強烈的，你到這幾戶人家里去說一下，做做工作，可是他不聽。”蔡忠明表示自己也很無奈。

本刊記者就此事咨詢了湖南聞勝律師事務所主任胡勇平律師，他認為，雖然有很多事情是村民自治的范疇，政府不能干涉，但前提是不能違反法律。胡勇平律師表示，夏延民可以走法律途徑，起訴村委會，以爭取協調解決好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