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云鐵面反腐的啟示
——本刊專訪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第三編研部二處處長張曙

文/圖_ 本刊記者

陳云鐵面反腐的啟示
——本刊專訪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第三編研部二處處長張曙

文/圖_ 本刊記者

張曙（右）接受本刊記者采訪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是中國社會變革的重要歷史節點，它一方面結束了一個舊時期，即開始全面認真糾正“文化大革命”及其左傾錯誤路線，另一方面又開啟了一個新時期，即開啟了中國社會對內改革對外開放的新征程。而作為這次會議的重要成果之一，便是中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的重建，從此它吹響了改革開放以來黨風廉政建設的號角，成為新時期黨要管黨、從嚴治黨的起點。

而作為執政黨改革開放以來的第一任中紀委書記——陳云，其堅定的黨性原則以及卓越的政治領導能力更是賦予了中紀委在這一重大轉型期、開創期別具特色的時代價值。如果說十八大以來的反腐是我黨從嚴治黨的再發力的話，那么作為改革開放以來首任中紀委書記的陳云在執掌中紀委期間，勇挑重擔、大刀闊斧，無疑成為新時期從嚴治黨的號角。在反腐敗如火如荼的今天，如何從陳云主政中紀委的歷史中獲得借鑒，成為時下不得不思考的問題。近日，本刊記者（以下簡稱“記”）專訪了研究陳云精神的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第三編研部二處處長、副研究員張曙（以下簡稱“張”）。

出重拳整黨紀

記：中紀委重建之初，面臨的問題十分嚴峻，既要解決歷史遺留問題，又要抓黨風廉政建設，陳云領導中紀委中紀委是如何展開工作的？

張：中紀委重建之初，工作千頭萬緒，當時面臨的重大問題，就是確定基本任務。陳云明確提出，中紀委的基本任務就是維護當歸黨法，整頓黨風。使中紀委在剛剛起步工作的關鍵時刻，很快廓清了思路，明確了前進方向。在領導平反冤假錯案、指導審理林彪、江青兩個集團案的同時，陳云還領導制訂了黨規黨法。當時比較著名的有兩部，一部是《關于黨內政治生活的若干規定》，另一部是《關于高級干部生活待遇的若干規定》。

《關于黨內政治生活的若干規定》主要是針對“文化大革命”期間民主集中制、黨的優良傳統和作風建設遭到極其嚴重破壞的狀況，為健全黨內政治生活而制定的綱領性文件，共12條，比如提出“堅持黨的集體領導，反對個人專斷”“發揚黨內民主，正確對待不同意見”“接受黨和群眾的監督，不準搞特權”等?！蛾P于高級干部生活的待遇的若干規定》主要是針對“文革”結束后少數干部特殊化非常突出的問題，從住房、交通工具等十個方面對高級干部的生活待遇做了比較詳細的規定。這兩部黨規黨法的制訂，為整頓黨風提供了有力的武器。比如在貫徹《關于高級干部生活的待遇的若干規定》的過程中，時任商業部部長因在所轄飯店“吃客飯”少付費而被點名，在高級干部中引起震動。為了貫徹《關于高級干部生活的待遇的若干規定》，中央指定中紀委牽頭，成立檢查小組，每周向中央作一次報告。這些都給黨風廉政建設帶來了新氣象。

記：改革開放初期，陳云領導下的中紀委除了上述在黨風廉政建設方面的突破外，對于反腐敗斗爭，當時是怎樣開展的，成果怎么樣？

張：改革開放初期，腐敗的一個重要表現，就是經濟領域中的違法犯罪增多。在改革開放初期，隨著沿海地區率先開放，在經濟利益的誘惑下，在廣東、福建沿海等一些地方，出現了大規模的走私販私、投機詐騙等嚴重經濟犯罪活動。個別地方甚至出現了工人不上班，農民不種地，學生不上課，競相從事走私活動的極為混亂的局面，一些機關干部也參與其中。他們向內地走私高級手表、電視機、收音機、錄音機，一次動輒數萬甚至十萬計，價值則達數十、數百甚至數千萬元之巨，而且這種風氣也在向內地擴散。一些省、自治區、直轄市和中央一些部門的干部不同程度地存在走私販私、貪污受賄，以及把大量國家物資據為己有的違法行為。當時中央也認識到了這種情況的嚴峻性，包括鄧小平對此也有過相關批示，但也有一部分干部對此不以為然，他們認為，這樣做是在帶動經濟發展，而且參與人數眾多，按照中國傳統邏輯“法不責眾”，因而放松甚至反對查處這類違法犯罪。

陳云對此非常重視。1982年1月5日。他在中紀委一份《信訪簡報》上批示：“我主張嚴辦幾個，殺幾個，判刑幾個，并且登報，否則黨風無法整頓?！编囆∑皆陉愒婆九赃吋訉懀骸袄讌栵L行，嚴抓不放。”隨后，其他常委也做出了批示。在黨中央和國務院的周密部署下，中紀委和各級紀委作為打擊經濟了，領域犯罪活動的辦事機構，在全國范圍內迅速掀起了一場嚴打風暴。截止1983年4月，依法判刑的3萬人，被開除黨籍的8500多人，這在當時起到了極大的震懾效果。

當時打擊經濟領域犯罪活動，既拍“蒼蠅”，又打“老虎”，動真格的。比如處決了海豐縣時任縣委書記王仲、海豐縣時任縣委副書記葉媽欽，也撤銷了化工部一位副部長的職務等。對打擊經濟領域犯罪活動，陳云態度非常堅決，多次要求中紀委“該辦的不講情面”“必須全力以赴”“必須嚴辦”“阻力再大也要辦”。還要求紀委不能當“老太婆紀委”，要作“鐵紀委”。他甚至發狠話說：“我準備讓人打黑槍，損子折孫?！彼邳h的十二屆二中全會上強調，“對于利用職權謀取私利的人，如果不給以嚴厲的打擊，對這股歪風如果不加制止，或者制止不力，就會敗壞黨風，使黨喪失民心?！标愒频膱詻Q態度對于打擊嚴重的經濟犯罪活動取得重要成果，可以說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黨紀不能松綁

記：如今在社會上有人認為，要發展經濟，紀律就不能過于嚴厲，這樣反而制約經濟的發展，對于這樣的說法，改革開放初期，陳云在執紀過程中有沒有遇到？

張：當時也有，當時有人提出“不吃不喝，經濟不活，經濟要搞活，紀律要松綁”；有人甚至認為紀檢部門是改革的“頂門杠”“絆腳石”。陳云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個問題。他提出，“黨性原則和黨的紀律不存在‘松綁’問題。沒有好的黨風，改革是搞不好的。”當前有人說“腐敗是經濟的潤滑劑”，其實在幾十年前陳云就明確予以駁斥了。

而且，在具體查辦案件中，他也是這樣做的。1985年，福建晉江制售假藥被曝光，令人觸目驚心。幾乎整個縣都是制售假藥，有的村竟有23家假藥廠，支部書記帶頭偽造藥政批文，策劃向有關單位送禮、行賄。當地黨政機關和工商、稅務等部門的一些干部，或直接參與制售假藥，或受賄下水為違法犯罪活動提供方便，或入股分肥暗中支持。一些省里和市里的領導遲遲下不了清查的決心，反而提出“護花”“保花”“捉蟲護花”。最后事情在《人民日報》報道出來后，引起了中紀委的關注。

在陳云指示下，中紀委給福建晉江地委、行署寫了一封公開信，明確指出了晉江存在的問題。同時中紀委對此進行了調查，最后處理了包括縣紀委書記在內的一批領導干部，縣委書記等多人被撤職，時任的福建省委書記也被給予“黨內警告”，調離了福建省委書記的崗位。從這里就可以看出陳云反腐的兩個特點，一是敢于碰硬，不怕得罪人；二是在當時陳云就認識到，下級犯錯上級組織、上級領導應該為此負有責任。他提出：“除了追究那些為非作歹的個人外，還要追究那個單位、那個地區的黨委責任，包括紀委責任。”也就是今天我們強調的黨委承擔黨風廉政建設的主體責任，紀委承擔監督責任嗎，這在陳云時期就有所體現了。

記：看得出來，陳云在執掌中紀委的九年時間里，對于黨風廉政建設與反腐敗斗爭的開展都起到了直接的推動作用。他個人是怎么看待從嚴治黨的呢？又是如何落實的呢？

張：陳云不僅開創了新時期黨的紀律檢查工作的嶄新局面，同時也對執政黨的作風建設做了許多有益的探索，提出了許多尖銳且富有遠見的指導性意見。比如對黨風問題的重要性，1980年他就提出執政黨的黨風問題有關黨的生死存亡，是全黨應該注意的一個根本原則問題。甚至提出黨風問題必須抓緊搞、永遠搞。對于陳云的這一論斷，很快得到鄧小平等中央領導人的贊同，并在全黨形成了共識，產生了深遠的警示作用。

從嚴治黨關鍵落實在嚴肅執紀上。陳云在擔任中紀委第一書記期間，一貫主張從嚴執紀。他特別強調黨員領導干部要遵守黨的政治紀律。為此，他領導制定了《關于黨內政治生活的若干準則》，該準則成為了我們黨歷史上第一部關于政治紀律的專門法規，這對于健全黨內政治生活、鞏固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意義重大。陳云提出，從嚴治黨要從領導干部抓起。他要求和號召領導干部再端正黨風方面要給全黨帶好頭，一是各級黨組織要重視；二是各級領導干部，特別是高級干部要重視，要真正身體力行，做出榜樣；三是老黨員、老干部要重視，包括退居二線或者離休、退休的在內。

制度反腐在路上

記：2015年10月，中央頒布實施新修訂的《中國共產黨廉潔自律準則》和《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這被看作是從嚴治黨的新舉措。我黨一貫注重制度反腐，陳云在這方面做了哪些工作？

張：不可否認，反腐還是要靠建章立制，陳云認為反腐不能靠人反，要靠制度。他高度重視加強黨內法規的建設，主持制訂了一系列重要制度。在政治紀律方面，他領導制訂了《關于黨內政治生活的若干準則》。在經濟工作紀律方面，針對當時經濟活動中出現的新情況，他領導制訂了《關于嚴禁黨政機關和黨政干部經商辦企業的決定》《關于禁止領導干部的子女、配偶經商的決定》《關于高級干部生活待遇的若干規定》《關于對黨員干部加強黨內紀律監督的若干規定（試行）》等。在陳云領導下，黨的紀律建設不斷向規范化、制度化的方向發展。

記：十八大以來，拍蠅打虎成績斐然，贏得了社會的稱贊和好評，從新時期第一任中紀委書記陳云到如今的“習王”反腐，可謂是一脈相承，當前應該從陳云執掌中紀委的探索中吸取哪些經驗？

張：從陳云的探索來看，關鍵還得靠制度，而且是切實有效、得到充分落實的制度。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歷史局限性，今天的反腐一定程度上也是在延續陳云反腐的軌跡。就當前來說，值得欣喜的是，當前的制度更加完善，執紀的力度更加強硬。但是，反腐敗斗爭錯綜復雜，是一場持久的攻堅戰。隨著全面深化改革的不斷推進，腐敗問題的呈現方式也會更加隱匿和復雜，必須要居安思危，防患未然，不能指望一勞永逸，制度建設須始終永遠在路上。

此外，陳云將執政黨的黨風問題提到了有關黨的生死存亡的高度來認識，為我們深刻理解全面從嚴治黨的內涵提供了思想武器。習近平總書記曾多次指出堅持有腐必反、有貪必肅，老虎蒼蠅一起打，以零容忍態度懲治腐敗，表明了執政黨的旗幟、立場、態度。所以在接下來的反腐中，狠抓黨風建設是重中之重。新一屆中央領導也意識到了這一問題，趕考的任務還沒完成，如果完成不了就可能人亡政息。所以陳云反腐給我們的第一個重要啟示就是，對于黨風問題的重要性，一定要認識到位，只有認識到位了，才能立足實際，解決問題。

當年有人認為反腐影響了經濟發展，今天同樣有“腐敗是經濟的潤滑劑”一說，對于這種看法要堅決反對。黨紀黨規的嚴肅性、權威性，不容挑戰和褻瀆。此外，陳云告訴我們，要從高級干部抓起，只有管好了高級干部，才能形成良好的示范作用，才能形成強有力的高壓態勢，最終達到整貪肅貪的效果。敢于直面問題，不回避；敢于查找問題，不松懈；敢于解決問題，不手軟。

人物簡介》》

張曙，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第三編研部二處處長、副研究員，陳云思想生平研究會理事兼副秘書長、鄧小平思想生平研究會理事。長期從事陳云、鄧小平思想研究。參與有關鄧小平編研項目主要有：《鄧小平年譜》《鄧小平文集》《鄧小平研究述評》（副主編）等。參與有關陳云的編研項目有：《陳云畫傳》《陳云家風》《生死存亡的關鍵——重大歷史事件親歷者講述陳云》《中紀委第一書記陳云》等。擔任多集電視文獻篇和專題片《陳云與黨風廉政建設》《光輝歷程》等的撰稿工作。